张鸿藻 口述 孔祥林 整理‖ 永固霸歼匪记(上)

发布时间:2025-09-03 06:36  浏览量:9

一九三七年,芦沟桥事变。

很快,平津失陷,国民党军象退潮般溃退下来。

日寇沿着铁路,—顺着公路,追向南去。

冀中平原的铁路、公路两侧空中成队的飞机盘旋、轰炸、扫射;地面上远处炮声隆隆,枪声断续,近处村庄起火,禾苗踏碎,尸横遍野……

日寇铁蹄践踏着祖国的锦绣河山,无数同胞遭受着惨无人道的烧杀淫掠。

这是,平津保三角地带的中心——永,固、霸各县,田地里萎黄的黍豆无人收割;有钱人家撇家舍业出走了;穷苦人家遭受着劫掠和凌辱,流着伤心的泪水,绝望地坐守着破碎的家园。

地方政府官吏携带家小和金银财富几乎全部逃光了,散兵流匪乘机活跃起来。大股流匪,有国民党五十三军的散兵江东生部,打着抗日救国的旗号,自称“华北民众自卫军”;有久占山区房山县流窜来的“山耗子”陈东来部,外号人称“陈老耗子”,匪徒千余人;有惯匪王瑞林部,外号“王大刀”,号称“六路”;还有占据霸县以东一带的黄西标部,号称“五路”。小股土匪还有的一、二十人,有的三、五十人,分散在我冀中十分区的固安、永清、霸州和京沪、京汉铁路附近,伪称抗日,勒索百姓,奸淫妇女。

外寇、匪患,造成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中国共产党和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在冀中平原辽阔的敌后,团结一切不愿当亡国奴的人民,发动和开展游击战争,袭击日寇,除奸剿匪,创建抗日根据地,拯救着风雨飘摇中的祖国同胞。

这支年轻的子弟兵,背负着民族的希望,转战在冀中清河两、岸,浑河南北,开展着热火朝天的敌后工作。“动员会”、“后援会”纷纷成立,合理负担,减租减息,动员民众,参加游击队。歼灭了大股的散兵流匪,根据地迅速扩大起来。但是一些小股土匪,我进他退,今东明西,夜出日隐,危害百姓,破坏抗日,主力部队追剿有如拳头砸蚂蚁,有劲使不上。当时,我正在骑兵营任教导员,首长命我率骑兵营歼灭这些小股土匪。

平民愤 正法“花斑”

一九三八年残冬将尽,我部正活动在浑河两岸的永清、安次一带。子弟兵所到之处,群众烧水做饭,扫院腾房,热情接待。同时,要求我们尽快铲除心狠手黑的大土匪花斑老四。永清、霸县的“后援会”也几次派专人到分区控告他。

一天,军分区饶民孚参谋长把我叫去,先讲了花斑老四在永、固之间骚扰作乱,百姓愤恨,闹得地方不稳。我也向首长说明浑河两岸群众的要求。参谋长接着说:

“按党的方针,对一般土匪武装,是要设法争取他们成为不欺压百姓、不当土匪汉奸而走向抗日的武装。但象花斑老四这样不顾国难,危害百姓,破坏抗日,民愤极大的土匪,必须严加惩处。”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命令说:

“你骑兵营,必须在七日内,歼灭这伙土匪,为民除害。”

我回到营部,当天派侦察员去打探花斑老四的行踪。

花斑老四叫崔得胜,是固安县贺家营人,三十八岁,大高个,头顶上象狗啃的,黑一块、白一块,是个花斑秃。因他排行在四,所以人们叫他花斑老四。事变前,他吃喝嫖赌,是个二流子。事变后,乘着乱劲,打起抗日旗号,欺骗百姓,拉起一帮人马,诈称“一二○师先遣队”,为害于永清北部、固安东部。

第二天,侦察员来了,报告花斑老四现住在永清城北的下七村,二十多人,有几支短枪,十七八条大枪,看样想住几天。我想,新年将至,土匪一定要猖狂地勒索百姓,弄个“年过伙”。必须趁这个有利时机消灭他。想到这里,立即召集连长、指导员开会,制定了作战方案,四连坚决请战,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他们。我跟四连一起开了动员会,士气很高。一是崔老四作恶多端,把战土恨透了;二是我们在敌后工作很久没打仗了,战士们都憋坏了。个个整装待发,还纷纷表示,歼灭崔老四,让百姓过个痛快年。我和战土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仓促地吃过午饭,带领骑兵四连,从永清的李皇庄出发,风驰电掣地向下七奔去。

事紧恨马慢,心急怨路长。我和四连长李义春跑在前头,个个马上加鞭,从李皇庄到下七,绕道五十多里,没用两个钟头就赶到了。负责监视的侦察员说:“土匪都在村北三家大院里休息。”我命令战士立刻下马,站在村壕的高处,察看了地形。下令,兵分两路,一路去村南负责警戒,以防永清敌兵,一路由我率领迅速向三家高房大院围过去。

四连长李义春是本地人,他是个纯朴善良、憨厚的贫苦农民,怀着家仇国恨投了八路军,他胆子大,打仗勇敢,屡建战功,升了连长。他仗着路熟,扛着一挺机枪,第一个冲上去,踹开大门,以影壁作掩体,向上房屋里,嘎、嘎……打了一梭子机枪,高声喝道;

“崔老四你们被包围了,赶快交枪!”

趁李连长打枪的功夫,我带着几个战土飞快地冲进屋去。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崔老四的小老婆,蜷缩在炕里;另一个是崔老四。他已经起身坐在炕沿,刚要下炕。见了我们,回身要去炕上抄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支短家伙一齐指向他:

“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崔老四面色苍白,浑身抖动,靠着炕沿半立半坐,结结巴巴地说:

“同……志,别误会,都……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你是哪部分?”我厉声问。

“八路军一二〇师先遣队。”他胆怯地低声说。

“交出证据来!”

他双脚并拢,立正鞠躬说:“离总部太远,好久没联系了,证件以后可以补。”

“是八路军,为什么骚扰百姓?”

“这……这是弟兄们干的,兄弟失职,以后严加管教。”

“那好,我们周彪政委早想见见你,请跟我们走一趟!”

崔老四脸上的汗珠刷地流了下来,浑身哆嗦。他明知自己坏事做尽,怕我们把他叫出去枪毙,死也不动窝。

缴了他的手枪,派人看着他,我想去看看俘虏。我刚出院,那年轻妇人,就追了出来。先向我说明崔老四褥子底下还藏着枪,接着请求跟着我们走。原来,这个妇人姓李,永清当地人,有丈夫,是崔老四明抢霸占的。

听了妇女满眼热泪的哭诉,我心情沉重。想到外有鬼子烧庄杀人,内有土匪奸淫抢掠,江山破碎,百姓遭难,更激起我抗日歼匪的热情,决定用这件事教育受蒙骗的农民兄弟。我让李连长带两个战士去起枪,然后,我急忙向村里走去。

这时,二十个土匪,早已解除了武装,正在村公所院子里靠北墙的台阶上喝水。一个个破衣烂衫,有的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刚入伙的穷苦人。让他们放下水碗,站好队形,我先讲了当前抗战的形势,又讲了党对土匪的政策,接着例数了花斑老四假抗日、真土匪、糟践百姓的罪恶事实,还让那个妇人诉说了她被抢的经过.受蒙蔽的庄嫁人看清了崔老四的真面目,都非常气愤,纷纷要求枪毙他,又表示要参加抗日队伍,跟同志们一道打鬼子。

这些人好办,让他们当战士就行了,就是妇女不好说。她坚决要跟部队走,再不跟崔老四了,恳求说:“我有家难奔,有亲难投,你们上哪,我跟到哪,让干什么都行。”当场还献出绿备票(日伪中央准备银行出的)一千元,想以此作为进身礼。

我同情她的不幸遭遇,当时想,虽然不能随军打仗,可司令部有女的,这个困难还可以上交。

最难处理的是花斑老四,李连长起了他最后的一支短枪,向我报告说:

“崔老四正病着,枪彻底缴了,他要求在这村再养几天病。”

当时,我本意是想争取他。我和村里办公的人说了,让他们照顾照顾他,等病好了,再弄他来。村里办公的和老百姓一听,都急了,说:“他心黑手毒,你们走了,我们村子可受不了,你们不带他走,就得毙了他,要不,你们出不了村。”

听了群众的要求,我犹豫了,人民的子弟兵,是为百姓服务的。可是又想到枪毙人,领导没有明确指示。李连长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走近我的身边,笑着替群众说话了:“教导员,为百姓除害,枪毙这样罪恶多端的土匪头子,没错。”

我想,不能再拖延时间了,时间长了,永清城内的敌人出动就麻烦了。马上,撤了岗卡,集合起队伍。村里老乡们提着一桶桶开水、豆汤,男男女女都跑出来了,看望自己的队伍。办公的当场分户号房、派饭。乡亲们真心实意的举动,热情恳切地留住,都被我们好言谢绝了。趁战土喝口水的空儿,我和李连长又去找老四,他死求百赖,不走。我说,走不动给他马骑,他怎么也不出屋。争取无效。对这样顽固的土匪,只有就地正法了。

为民除害,枪声响处,花斑老四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队伍出发了,男女老少,几百双笑眼在村边欢送着……。

李连长和新入伍的战士,说笑着,步行在骑兵连队的中间,

新来的那个妇女,愁容消尽,嘴角挂着微笑,骑着李连长的高头大马,满意而又腼腆地望着前方。

我在马上,心里还盘算着,毙了崔老四,回去怎么向首长交待……。

回到驻地,已是夕阳西下,户户炊烟了。

当晚,饶参谋长听完了我的汇报,微笑着鼓励我说:

“真是速战速决,干得不错!”

我兴奋地接着说:“一梭子机枪就结束了战斗,战士们都觉着仗打得不过瘾!”

出奇兵 张匪就擒

金风送爽,转眼到了三九年的秋天。

青纱帐起,是我们抗日游击战争的黄金时代。我们部队一面组织统一战线的地方政权,建立抗日民主的社会政治秩序;一面凭借青纱帐主力部队端岗楼、拿据点,袭击日寇;小部队夜里除奸,破坏公路,深入敌占城镇刷写“打倒日本鬼子”的标语,高房喊话,宣传八路军抗日救国的主张,扰得日寇、汉奸一夕数惊,惶恐不安。群众兴奋,秘密传说着出了铁脚夜眼神八路,中国有了希望,敌后抗日的战火,烧得正红,烧得正旺。

这时,惯匪张明月借助青纱帐又死灰复燃,在永、固、霸一带骚扰作乱。

一天上午,军分区肖馨槐参谋长命人把我叫去,说是有事,可说起来却是天南地北,从五台烽火太行烟,聂司令领导晋察冀军民团结抗日的热潮,谈到华北形势,谈到防奸除匪,谈到当前战士们的学习、生活、战斗……。晌午,我要回去。

“别走,还没说事哪,今天款待你。”参谋长风趣地说着,喊来了警卫员,倾囊而出,掏出了仅有的三毛钱(边区票)让他买来一军帽花生豆,又端来金黄的小米饭,大海盘的炒白菜。

在战乱、困苦的年月,能吃上这样的一顿饱饭,觉得香甜极了。等我把凉好的大碗白开水喝足了,参谋长才言归正传:

“你在这里活动一年多了,算是人熟地灵。首长指示,要暂建剿匪队,命你这个教导员,兼任剿匪队队长,给你两个连的编制。”

剿匪、打仗我有这个瘾,觉着是份抢不到的好差使,马上举手、立正,高声说:

“服从命令,保证完成任务!”

“你还是这急性子,坐下,等我把话说完嘛!”参谋长严肃地接着说,“这个任务关系着抗日根据地的巩固和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任务是光荣的,也很艰巨。当前危害大的是张匪,他很狡猾,剿净他不象吃花生豆那么容易,需费一番心血,我已派刘景林投奔了张明月,做你们的内线,到时候,派侦察员化装和他联系。”

提起刘景林,我很了解他。那年十八九岁,永清县刘靳各庄人,他念书不多,可心眼灵透,能说会道,有见识,是个精明强干飞忠诚可靠的好战土。起先跟张明月一块干过,张挺宠信他。后来,他看张匪成不了大事,自己又是当地人,恐危害乡里,败坏名声,不辞而别,当了八路军,在警卫队当机枪班长。这次回去,张明月只是责备他孩子性气,不知山高水浅,还说外边混不下去,还想着我,算跟我有义气,就把他留在身边,当了贴身的随从。

七月下旬,剿匪队组成了,抽掉了两个连命名为两个中队,六挺机枪,兵精枪好。暂住原地——固安东北部解家务。我们一面派侦察员化装成串乡换泥娃娃的小贩和刘景林接头,一面练兵和分析研究怎样剿净张匪。

张明月是霸县隐华山人,三十多岁,细高条,扫帚眉,塌眼窝。原来是一个吃喝嫖赌的花花公子,当过几天八路军,吃不了苦,常犯军纪挨批评,心怀不满,携枪带人逃跑,当了土匪。经常出没在里澜城、信安一带,骚扰远到浑河两岸。张匪满肚子坏心眼,又懂点游击战,东流西窜。在地方散兵土匪中,算是有点名气的了。永、固、霸三县的大村都遭过他的抢,受过他的害。这一带百姓,一提张匪就恨得牙根疼,咒骂不绝声。

一天早晨,化装接头的侦察员匆忙地来报告说,张明月今天拂晓奔了小黑垡,要在浑河两岸捞一把,我进一步问清了一些情况,就断然说:

“马上出发!”

战士们仓促地吃过早饭,我进行了简短的战斗动员,部队迅速向小黑垡奔去。

小黑垡距固安城东北十多里,在浑河北岸,从解家务直插小黑垡,必须横渡浑河。浑河又名永定河,源于山西洪涛山之洪涛泉,东至天津之浦口入运河。史载,此水水流湍急,溃决时闻,河道迁徒无定,故有无定河之称。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命直隶总督于成龙,大加疏浚,筑长堤以捍之,河流始定,乃赐名永定河”。人民是祈望它不再冲堤决口,吞没生灵,永远安定。然当此国难当头,兵匪战乱,猛于浑河。“永定”之望,将似待来日。我站在长堤上,无暇多想,望着浊浪翻滚、滔滔东去的浑水,估算着这几里宽的河面,想找当地战士问问水的深浅。战土们歼匪心切,先头已有几个当地的战士, 跳下水去,喊着:“跟我来!”

水不深,却冲力,很大,没膝的水流,不小心,竞有被冲倒的危险,仗着都是年青力壮的小伙子,算是顺利地淌到对岸。

上岸后,疾步前进,快到村边,兵分两路,把村子包围起来。很奇怪,村里静极了,家家关门闭户,没有狗吠鸡鸣,没有人影,没有一点生物的气息。我想,这是遭受一场浩劫后,所特有的一种死寂的气氛吧!

敲了几家门,门紧顶着,喊了几声大娘,没人应声。这时侦警员带着一个六十多岁、衣衫破旧的老头来到我跟前。我轻声和蔼地说:“老人家,甭害怕,我们是八路军。”

老人浑身哆嗦、惶恐地望着我,不说话。

“我们是八路军的剿匪队,人民的子弟兵,专打土匪。”我进一步解释。

老人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周围的战士,还是不吭声。

战士们有的指指自己的帽徽,有的指着蓝底白字的八路臂章,微笑着对老人说:

“老大爷,我们真是八路军!”

老人家猛的上前一步,紧紧攥住我的手,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淌下来。说:“同志啊,不是我不相信你们,我是吃了这个亏,刚才来的那一伙,自称八路军,进村要粮、要钱,糟践妇女,抢东西,临走还说,限三天,要的东西办不齐,血洗我们村。”

我急忙问:“他们在哪?”

“去郭家务了,几里地。”老人指着东北方向说。

我们辞别了老人,立刻直奔郭家务。到了郭家务,一打听,张匪到这没停步,又折回离小黑垡一里多地的亚堤去了。追到亚堤,张匪由北而南,过了永定河,到了沽庄村。等我们追到沽庄,谁知又扑空了。跟踪的侦察员报告,刚才土匪们还在这反腾,现在向东去奔永清县的曹家务了。

沿着浑河大堤,我们又追奔曹家务。

清晨出发早,战土们早饭没吃足,加上长途跋涉,两渡浑河,都感到又累又饿。本来欢蹦乱跳的年青人,开始发蔫;往常欢声笑语的队伍,眼下没一人说话。

战士们咬着牙,经受着饥饿、疲劳的折磨,向前行进着。队伍里不时传出“跟上,追上”的声音,指导员、班长都抢着替战士扛枪、背米袋了。我真心疼这些战士,多想让他们休息一会啊!哪怕是十几分钟。可是,不能啊,这正是和匪徒们比体力、比毅力、比速度的时候,失掉战机,以后将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沽庄到曹家务三十多里地,下午两点多,我们赶到了。冲进曹家务,又是大失众望,土匪又逃向河北的尼安、仁和铺去了。

战土们个个紧皱着眉头,噘着嘴,一句话也没有。

我理解他们两渡浑河,百里迂回,抓不住匪徒气愤、沮丧的心情。心想,实在该休息—下,乘机鼓鼓士气了。我当即命班长们分头去找老乡烧水,然后把战土集合在街头,原地坐下后,我问:

“同志们,累不累?”

“不累!”战土们的回答,显然不象往常那样整齐、宏亮。

“不累,怎么没精神?”

“没精神,也不累。”一个年轻的战土说。

战土们都笑了,趁这愉快的气氛,我讲了话:

“同志们大家都很劳累,肚子也不作主了吧,可是我们累、饿,匪徒怎么样?不是跟我们一样吗。他们是拼死保命,我们是拼命擒匪,咬咬牙坚持一下就能歼灭他,稍一松劲就逃跑了。他们正想着让我们休息,趁机逃命,哪知道八路军就善于在极度的困难中出奇制胜!大家说,是原地休息,还是继续追!”

“追!追!”战土们异口同声地喊。

几桶开水担来了,大家喝了几口水,整军帽,紧腰带,掸掉鞋上的泥土,稍整行装,继续追。

曹家务村北头就是浑河,这段河床窄,河水深,战土们不得不举着枪支、子弹袋,四行并肩,前后靠近,相互携力向前移动着,尽管这样,还是有人喝了水,弄湿了枪支、弹袋。

游到北岸,战土们从里到外都湿透了。八月的河水就很凉了,但在与浑水冲击的搏斗中,人们却不觉寒冷,等上了岸,才感到西北风中也夹带着寒意,冷彻全身多使人打牙。

跑步前进!争取了时间,也驱散着人身的寒冷。两个中队分别把临近的两个村包围起来,二十多名匪徒被堵在仁和铺村的一家大院里。

匪徒们累坏了,个个狼狈不堪。我们跟他们是脚前脚后,他们连门岗都没来得及放。我们冲进院时,有的坐着块砖,背靠着墙,刚要点烟,有的抱着大枪,坐在地上,侧歪在墙旮旯里,刚合上眼。他们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乖乖地做了俘虏。

俘虏里没有张明月,我气急了,立即抓起一个当官模样的审问:

“快说,张明月哪去了?不说,枪毙你!”

那人吓坏了,“我说,我说”他浑身打颤。

原来张明月早晨和匪徒们一块来的,走了十多里地,带了人又回里澜城了。这是他常用的诡计。

“金蝉脱壳”。好狡猾的张明月!我心中十分不快。可战士们倒认为是个大胜利,都眉飞色舞,异常兴奋。

一中队长李土波命俘虏顺南墙站好,警卫员搬来了一条板凳放在对面,请我讲话:

“坐下,谁起来,就枪毙!”我把没有擒住张匪的余怒倾泄在俘虏身上,他们惊慌了。等我的语气和缓下来,讲了抗战形势,讲了党对土匪的政策,俘虏们惶惑紧张的神情,才踏实,平静下来。

炊事班的同志们送来了开水、大饼子和烙饼。我们就地开饭,警卫员先给了我两根大饼子,还要给两块咸菜,我说:“没逮住张明月还吃菜,不吃了。”心里还是有点火。

战士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大饼子。俘虏们每人—张大烙饼,拿在手里,就是不吃。一中队大个子李队长粗声粗气地笑着说:

“八路军优待俘虏,快吃吧。”

吃过晚饭,天就黑了。我们连夜赶回了驻地。

当晚,安排战士们整装休息、待命。我们开了队长、指导员会议,根据俘虏提供的条件,决定趁张明月还不知他北部匪徒被歼,对我部行动不明,毫无戒备,出其不意,一鼓作气,彻底剿净张匪。

雄鸡三唱,天将破晓,我们已在永清东南部距里澜城三十多里的老柳头驻下了。尽管战士们睡眠少,很疲劳,但意志旺盛,牢记毛主席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所到之处,真是秋毫无犯。驻下以后,不管多疲劳,首先是了解群众疾苦,宣传抗日救国的主张和八路军的政策,所住的人家,户户是缸满院净,军民亲如一家。

下午,我们化装串乡的侦察员才接到刘景林同志巧送出的情报,内容主要是:

张匪中途变卦,现在里澜城,四十多人,住在本村东南角几家大院,中间那个院。在掌灯前赶到,乘开饭之机,里应外合。

读了情报,大家兴备异常,决定攻其不备,赶在掌灯前,把他们堵在大院里。

太阳偏西,集合了队伍,进行了简短的动员,我最后说:

“上次张明月金蝉脱壳,逃了狗命,今天咱们是瓮中捉鳖,叫他狗命难逃。立刻出发!”

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情绪挺高。一个小战士悄声问身旁的同志说:

张明月是什么长相?”

“教导员知道,你去问他。”一个战士玩笑地回答说,“按我想一定是鹰钩鼻子,蛤蟆眼,四支胳膊,八条腿。” “我带着捆他的绳子哪。”小战士说着,指指跨下新从俘虏那里缴获的一团食指粗的好麻绳。

“一切缴获要归公,你犯纪律!”那个战士严肃地说。

“今天我连人带绳一块交了。”

部队在通往里澜城的庄稼道上行进着。

距里澜城只有一望之地了,化装的侦察员从村中抄路迎面赶来,报告说:“张匪在里澜城常来常往没吃过亏,觉着没事,毫无戒备,就是他住的大院门口有岗,东西院都没有,马上正要开饭,我来得这功夫可能吃上了。”

我和队长、指导员紧走了几步,站在一片坟地的最高的坟头上,观察地形。见土匪盘踞的几家大院,是村子的最高点,砖墙又高又厚,四周又无别的建筑可做掩体,我想硬功会造成很大伤亡,给老百姓也带来很大的损失,还是智取为止,再说内线又有接应。

我们就地商量,决定假装行军路过,接近敌人后猛然发起攻击,打他个冷不防。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派两个小队在外面警戒,亲自带上二中队和一中队的一个小队,排成双行,走着整齐的步伐,进了村。离高房大院十米左右,匪岗哨从脚步声中发现了。他误认为我们是昨天出去的被歼的那伙土匪,大声招呼说:“回来了!”等我们走进,他一看不是,就严厉问:“哪部分?”

“我们是八路军,行军路过这里。”一中队的大个子李队长走进岗哨跟前搭话:“我们奉命,要找张队长取得联系。”说话间,几十名战士已到门前,两只短枪分别顶住了两个匪徒的后心,低声命令:“不许喊,喊就打你!”夺过他们手中抢,把匪徒押走了。在这一瞬间,我们冲进大院。二十几名匪徒正围坐在当院吃饭、喝水,枪支都依在北房的台阶上,十几名战士同时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机枪、短枪对准他们。

这时,屋里传出了张明月的命令:

“弟兄们,不准开枪,都是自己人。”

与此同时,我和李士波中队长,已飞快跃上台阶,破门而入,堵住了门口。

刘景林同志端着二把下插梭盒子枪,正对准围坐在八仙桌旁的五个匪徒,并指着正中的张明月,命令他喊话。张明月立着身颤抖的手里还握着短枪,惊魂未定地说:“我投降。我喊话让兄弟们投降。”

原来景林同志,今晚给张匪办了名酒好菜,把几个匪头也找上,让他们大吃痛喝,以稳住他们,等待同志们到来。匪徒们正和得上劲时,景林同志听到门口有动静,估计队伍到了,屋里就动手了。张明月手疾眼快,抄起手枪反抗,但是空枪,膛中的子弹,早被景林同志退出,就这样惯匪张明月伏首就擒。

东西两院二十多名土匪,—也全部缴械投降。

战斗胜利结束了。张匪明月被五花大绑,由那个带好麻绳的小战土牵押着,走在我们队伍的中间。

夜色苍茫,大地一片寂静,好象一切都沉睡了,只有战土们的轻快而有节奏的脚步声。我看了看狼狈的张明月,会心地笑了,悄悄地享受着胜利后那种特有的幸福,联想到,百姓们此时此刻如果知道“张匪就擒”’一定比我还要欢欣飞快慰吧!(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