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朵小花，179份爱｜周建萍讲述与韩美林“关门夫妻”的故事（三）

周建萍著《关门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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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林说

建萍享受我的热情、激情、

豁达、幽默、慷慨……

建萍说

好的婚姻是彼此成就。

美林和我的婚姻成就的

何止是彼此。

《关门夫妻》是周建萍于2022年由华文出版社出版的婚姻主题书籍，以179幅画作与358篇生活故事构成双线叙事，记录其与艺术家韩美林二十年的婚姻历程。书中既有韩美林赠予妻子的寓意“一起到永久”的小画，亦有周建萍对婚姻理念的思辨性阐述。

让我们一同走进《关门夫妻》，感受这份真挚而美好的情感世界，开启连载之旅。

书名: 《关门夫妻》

作者: 周建萍

出版: 华文出版社

时间: 2022年

韩美林为周建萍画了179幅小画，周建萍为韩美林记下双倍的358个故事，记了二十年，还要记一辈子。

记下时光荏苒和岁月斑驳，

记下袅袅娜娜和心心念念，

记下昨天的故事，

变成今天的故事。

（三）

『咖啡渣』

1960年10月广交会期间，遇上“三年自然灾害”，大家好饿，从越秀区一家咖啡馆的橱窗里看到咖啡和精致的小饼干样品，大家吵着去喝咖啡。可能咖啡馆为了显示他们的咖啡是现磨的，当咖啡端上来的时候，每人还配了一碟咖啡渣子，就像广东人喝靓汤，会将汤的“内容”端上来差不多。美林同学袁迈请上海同学陈汉民先尝尝那渣子，陈汉民小吃了一口，没品出味来，袁迈便一下将渣子吃了！哈尔滨进修的曹老师也是个土包子，开始用勺子吃起来，美林更不用说，穷孩子出身，尽管渣子很苦很涩，也吃了个精光！这时，服务员过来问：“你们的咖啡渣子呢？”大家异口同声：“吃啦！”

『酵母』

美林刚毕业，与四个同学去上海，看到南京路上排着很长的队，探头一看，原来一个卖冰棍的箱子上摆了一些粉色的方块。他们好奇地排着队，轮到他们时每人也买了一块，本以为是点心，原来是酵母。

『陈圣谋请客』

美林有一个同学叫陈圣谋，江西人，是家中独子。那时候美术学院的学生一个班不到十个人，大二开始，大家都有点外快，于是轮流请吃饭。美林是有名的土财主，他从大一开始就为报社画插图，为杂志配画等，偶尔一次稿费有四百元之多，相当于别人好几个月工资！加之美林原本就大方，请客当然阔绰，大家可以随便点。而轮到陈圣谋请客时，他给人感觉也很大方，但他基本上点的菜偏咸，比如，榨菜炒肉丝配上一大盘馒头等，等大家吃到打饱嗝了，他问大家：“都吃饱了吗？”大家说：“吃饱了！”他说：“我还没吃呢！服务员，给我来一盘红烧肉。”

『皮鞋』

大学五年，美林一直睡上铺。有一天，他下铺的两位同学吵架将美林吵醒，原来是郭存田和华侨邱有元打起来了。美林一听，明白了起因：那是郭存田别有用心，放假故意晚走一天，等大家都回家了，他将大家行李翻了遍，发现邱有元箱子里有一双崭新的皮鞋，于是堂而皇之地穿上回了老家张家口，开学时他又故意提前一天回来，将鞋再悄悄地放了回去，可当邱有元回来打开箱子发现自己的鞋已经被蹂躏得快报废了时，不用猜就知道是平时最爱占便宜的郭存田干的。于是，两人剑拔弩张起来了。郭存田还理直气壮地说：“我算对得起你了，回来就给你打上皮鞋油了，你看皮鞋不是锃亮的吗？”邱有元把皮鞋扔到存田的脸上说：“还锃亮呢！皮鞋底都快磨穿了。”没想鞋扔过去飞到了美林的上铺砸到了美林。于是，美林下来劝架说：“老郭，你想穿别人的皮鞋回老家嘚瑟，也得提前打个招呼呀！”又跟有元说，“老邱，既然皮鞋给你穿烂了就算了吧，在北京也买不到。”又跟他俩说，“我这劝架也惹了一身臊，刚才皮鞋都砸在我头上了。”

『点、线、面』

美林常说，音乐不就是1、2、3、4、5、6、7七个音符，但它们能创作出一大批经典音乐，而绘画也只有点、线、面三个元素，但它们也能创造出伟大的作品。

『预言』

美林两岁丧父，三兄弟由奶奶和妈妈含辛茹苦地养大，哥哥比美林大两岁，弟弟比美林小两岁。五岁的时候，他与哥哥去附近的庙里玩儿，名叫深城的老和尚对美林哥哥说：“你是上床就认老婆孩，下床就认袜子鞋。”看到美林说，“这个孩子不得了，额眼明亮，将来肯定有出息。你是金手银胳膊，能挣能哆嗦。”

『女孩“三教”』

美林最爱做的事就是带员工们出去吃饭，他对女员工的教导是：第一，看到吃的不馋；第二，把钱看淡；第三，上天入地什么都尝试一下。

『题错之后』

美林从日本买回来关于色彩的书，想着送给中国美术学院的宋建明副院长，宋建明曾经是美林的学生，在色彩研究上颇有建树。可美林题写名字时一不小心将“建明”写成了“建民”，只能把写错的这一页撕了下来，但残余的边不好看，正好手头有花布的复印稿，美林就巧妙地剪了一条花布的边粘在书上，完全看不出人为的痕迹。于是，他得意地让秘书寄出。

『论文化的重要性』

2020年，凤凰卫视首席评论员阮次山去世。生前，《人物》记者曾采访他：“如果去面见马克思，聊些什么？他回答：我觉得我要去跟马克思见面，还不如跟毛主席见面。如果见到，我会问他，你能不能在地下有知，把中华文化复兴起来，中国现在缺的不是物质，而是文明，这个文明是我们中华民族最后能不能生存的依赖……”美林也经常说，一个国家的兴亡从文化开始，但要灭掉一个国家也是从文化开始，你不了解自己的国家，不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不懂得荣辱，把握不住做人的方向和准则，那么，就正中侵略者下怀。自鸦片战争与英国政府签署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便揭开了中国近代的一部屈辱史。

『女足』

1999年，女足在美国世界杯打了胜仗，举国沸腾！美林接到国家体委的电话：“美林，你平常对女足挺关心的，能给女足画一张画表示祝贺吗？”美林问：“画好了送到中国足协吗？”对方说：“是啊。”美林说：“我想送到她们每个人手里。”对方说：“不行，他们有二十来个人呢！”美林说：“那我就画二十来张。”结果连他们随行队医、教练的都画了，连夜赶出了二十八张画。翌日装好画框，美林一夜未睡亲自送给了女足。美林在发言时说：“我代表中国人民啦啦队说几句话，中国女足给我们带来这么大的荣誉，我们应该给她们鼓劲！”

『初衷』

“以产遗子孙，不如以德遗子孙；以独有之产遗子孙，不如以公有之产遗子孙。”这便是美林与我将作品捐给国家的初衷。所以，十多年来，我们将几千件作品捐给国家，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了四座韩美林艺术馆，寄希望于子孙秉承父辈的天赋，发扬父辈的勤勉精神，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辉煌；将作品作为文化遗产留给后人，寄希望于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后，我们的后人去研究璀璨的中华文明。

『人间』

1972年11月7日，在监狱里待了一千六百多天的美林终于走出了洞山一百号。出了监狱大门，一路上，见到卖冰棍的老太太，美林心想：你太有福气了，冰棍多甜啊。见到卖布的售货员，心想：你真幸福，布有多美啊。见到骑自行车的小伙子，心想：你真惬意，车上驮着的姑娘多漂亮啊，她两条辫子上的蝴蝶结在风里跳舞……美林坐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好久没坐汽车了啊，他感觉到了天堂，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常态』

2016年美林开始全球巡展，先后在意大利威尼斯、法国巴黎、列支敦士登、韩国首尔、泰国曼谷等地成功举办了韩美林艺术大展，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很多场景令人难忘。不过，特别有意思的是，每当我想起全球巡展，我的脑子里总是出现这样一个画面：美林的两个博士生，一个蹲在地上做设计，一个用擦车布兜着电脑，一脸茫然地进门准备换班……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画面印象深刻，直到有一天和美林聊起此事，美林说了“沙场点兵”四个字，让我茅塞顿开。而此情此景，对于我们来说，是常态，所以，我们一直走在希望的田野上。

『沈从文热牛奶』

大学期间，韩美林在学生会当秘书，经常协助院里组织各种讲座。某天，来开讲的是沈从文先生。当时沈先生在故宫博物院工作，大名是很响的。对这样有学问、写得一手好文章的先生，美林当然是敬仰又渴望接近的。难得的是，先生见到他，也颇喜欢。一段时间内，两人有过多次接触。沈从文先生看出美林对艺术的痴迷，一天，就“投其所好”地招待他，给他打开了博物院的一间库房，里面都是奇珍异宝，一般人可见不着。美林的眼睛不够用了！大饱眼福的美林不由得领悟到：尽管，当时学院里流行的是留洋，自己要像沈先生一样，走一条“留中留民”之路。两人很久以后的又一次见面，是在“文革”刚结束后。沧桑后的相逢，尤其忘情。美林到沈从文先生家拜访，先生亲自下厨给他热了一杯牛奶。在当时，牛奶是稀罕东西。牛奶在厨房热着，两人就在书房聊着……忽然飘来煳味儿，两人这才醒来：“牛奶！”

『《反杜林论》』

美林在监狱里的时候，经常想，人家学马列主义，我怎么就学不了？我这么聪明，非学好不行。在监狱喇叭里听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百科全书，美林一直想买这书，他把裤子卖了得了七毛二分钱，于是一次一次地申请，申请了六次，监狱所长每次都把申请条撕得粉碎，一位管理员知道后记在心里了，他买了书给美林扔了进来说：“韩美林，你家人送东西来了！”美林打开一看，是《反杜林论》。

『私塾』

美林五岁练字，怕孩子们玩野了，家里哪怕再穷，母亲也要拿出一块钱让美林与哥哥上私塾，那时私塾不是读古文，而是坐在那儿写字。美林家住在庙里，北屋是一个大殿，私塾就在这个大殿里，大殿里有观音菩萨，他们就在观音菩萨下面写字，小孩子坐不住，经常借口上厕所，去的路上拜下孔子，回来时再拜下观音。

『童年校歌』

六岁时，美林上的小学是西南正宗救济会小学，教导主任叫陈沛林，是个画画的。当时令美林印象深刻的是学校的校歌，歌词是“不要吵，也不要争，就求丰富的学识，图谋自立的本领，且忍耐暂时的痛苦，去发展伟大的前程……”这首校歌伴随着美林的童年，让当时饿着肚子的美林时刻想着要去发展伟大的前程。

『李苦禅』

学工艺美术的美林后来在国画上发展，李苦禅对他影响很大。这得益于当时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U”形楼里有一个裱画室，那里有不少李苦禅的画，美林经常去，感觉天天置身在展览会里一样。裱画的崔师傅与美林挺要好，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1956年的一个下午，李苦禅也到裱画室，便有了两人的“邂逅”。当时，李苦禅不仅记住了工艺美术系这个聪明、好学的小个子学生，这一老一少还当场认了“山东老乡”，谈起了济南的大明湖和特色小吃甜沫儿。从此，美林便经常向穿着大褂抽着香烟的李苦禅先生讨教。

『地瓜还是地蛋』

济南解放大概是1948年8月15日，美林十二岁，当时全家已经饿了很多天，多亏解放军送来了十斤黑豆，记得奶奶趴在地上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接着，母亲就送美林的哥哥参了军。全家算是军属后，妈妈给了美林和弟弟两元钱，让他们跟着部队炊事班班长去济南以西的芥河县赶集。尽管集市里到处都是好吃的，但两个懂事的孩子为了家里的口粮，决定只用两毛钱买两块糖，一元八角买九斤地瓜。没想到买好地瓜，却找不到炊事班班长了，两人就扛着一麻袋地瓜踏上了回程的路，三里地因为迷路走了二十多里，到家后他俩委屈地号啕大哭，因为一麻袋地瓜是好不容易用扛、背、抱的方法弄回来的。妈妈打开麻袋一看，哪里是地瓜，明明是地蛋（土豆），而且因为一路磨蹭，土豆皮已经全部没了。

『绝招』

美林说在艺术上有时候需要有些绝招，比如，有一首印度尼西亚的歌，歌词大意是：她的丈夫死在战场上，她用老牛车把他拉回来。非常悲凉的一个故事。但是这首歌在和声的时候掺进了一个女低音，这个女低音可以说是噪音，非常折磨人的音，但如果没有这个噪音，人们听了全身就不会起鸡皮疙瘩、不会浑身发凉、不会淌眼泪，这一招成功了。在绘画上亦是，一个方法用不了的时候就用相反的方法，上不去的话就用下的方法，苍的太多就用韵的方法，连不上就用断的方法，虚不行用实，冷不行用暖。比如，画工厂冒白烟，你光用白色吗？不行，你必须掺点群青、掺点古蓝，那么烟会显得特别白。所以，艺术上有时候需要反证法。

『正方反方』

中央工艺美院当时有一个个子小小的叫程工的人，喜欢整人，后来去了轻工业部。有一次，他在院里组织辩论会，讨论美国原子弹的问题，让美林、大老金、宋浩霖三个人当反方，他们当正方。美林因为干什么事都认真，实实在在地当了回反方。美林说，假如说老美真的放了原子弹，那我们怎么怎么着……结果全部成了“反动分子”的“黑材料”入了档案。

『爱』

美林的作品里始终抓住一个字：爱。他说，最伟大的爱，莫过于母爱。这个地球上六十亿人中至少有三十亿人爱孩子，再加上十亿父爱，就有四十亿，相当伟大。这就是美林一直保持童心、童趣，保持对孩子、动物以及万物的爱的原因所在。

『首展』

“四人帮”被打倒以后，1979年6月黄永玉在中国美术馆办了首次个展，开了第一炮，紧接着是美林，开了第二炮。可以说，那些年不正常时期的封锁，人处在长期没有爱的情况下畸形地活着。美林的展览特别受欢迎，因为他把爱放进去了，把孩子放进去了。比如，含着眼泪的小狗“患难小友”；比如，盘着尾巴的小狐狸“摇篮曲”等。

『精、气、神』

美林说，精、气、神在中国书画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比如，我们看两只鸽子貌似在打架，其实是公鸽子嘴对嘴将气传给母鸽子，母鸽子得了这个气以后才能生小鸽子。公鸡也是，大公鸡叼着母鸡的冠子踩在背上，也是把气传给母鸡，母鸡得了这个气以后，下的蛋才能孵出小鸡。所以，气很重要。写字、画画都需要运气，包括气功和习武，中国人讲究气，有了气才有精，有了精才有神。

『记忆力』

美林记忆力超群，这得益于其父亲的真传，父亲曾经在济南五洲大药房做过店员，这是一家洋人经常光顾的药房，父亲不但药方倒背如流，英文也很流利，并且自学成才。美林说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到广州，与同学去勇汉路逛街（现在叫北京路），走过之处细节他全都记得住，比如，茶馆是什么样的，茶馆的炉子上有一个铁筒子，铁筒子上面放着双筷子，下面放了块肥皂，肥皂边还有个水龙头，对面一个老头在喝茶，紫砂壶嘴还掉了一块；隔壁是新华书店，字典是怎么摆的，书又是怎么摆的；隔壁是点心店，点心是怎么摆的，放的什么点心；再过去是卖铜和铁的铺子，里面的一些东西，都十分讲究……

『悲剧不是诉苦』

绘画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达利说：“对于一个画家而言，画上的每一笔都蕴含着画家经历过的一个悲剧。”而人们看到美林每一笔的悲剧时，心里却是喜欢和舒服，是一种轻盈、柔韧、朴素、似曾相识而又久未遇着的淡淡惊，那是因为经历了创作者生命的过滤。美林说过：“我受了那么大苦，但是我的作品没有一件是诉苦的。”

『狱中奇遇』

美林在监狱里时，一个叫陶世良的转业军人对他特别关照。有一次，他借着带他出去看病的名义，偷偷将只剩三十六公斤体重且戴着手铐的美林带到一家百货公司后面的一间房子里。那里有美林的几个老朋友，他们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这对于一个听到“米”字淌口水、听到碗响都起鸡皮疙瘩的人来说是多么诱人，美林却什么也吃不下去，头一句就问：“党中央和毛主席可来救我，党中央和毛主席可知道我的事啊？”

『一包饼干』

从监狱里出来的那天，美林先买了一包饼干，由于四年零七个月喝稀饭、菜汤，他当时一点咀嚼能力也没有了，刚吃了一块饼干，便被扎得满嘴都是血泡，赶紧吐出来，一口血水中还掺杂了一颗牙，没办法只能吃稀的，慢慢地恢复。后来，第二人民医院的大夫告诉美林，他的胃长期以来萎缩，没有消化能力了，幸亏刚出来时吃的是饼干，要是吃大鱼大肉猛地一撑，就完了。

『课堂上学不到的』

生活中有很多偶然的事情。美林说，有一次他画骆驼，当画到胸膛的时候，一笔下去毛跑得真漂亮，结果旁边一个孩子上去就是一指，没想到他这一指往外洇的毛一下就退回去了。美林说：“咳！太好了，我画了几年也没有想到让水退回去的方法，这孩子一指倒出现神奇效果了。”这时，他妈上去就给孩子一巴掌说：“你看看，你把韩叔叔的画给弄坏了。”这张画虽然坏了，但他告诉美林一个方法，那就是，在画狗的时候，在旁边都洇的情况下，画狗眼睛时用手指点一下，狗眼睛的两圈就不继续往里面洇了。这种方法是课堂上学不到的，是生活给予的启示。

『余粮』

美林一直标榜自己“余粮”很多，不怕别人模仿、抄袭。所谓的“余粮”，我想，就是积累，不仅仅是技巧的积累，更有生活的积累、阅读的积累。美林说，即使你天天泡在动物园，将动物结构分析得很透彻，画得烂熟，也成不了艺术家，顶多是一个匠人。一个画家一辈子都应该是头顶音乐、脚踩文学。

『大道至简』

美林说，艺术上重要的是提炼，怎样由繁到简，这个减法是难做的，别看几根线条，说不定人家付出了一辈子的劳动。有的画家创作手法特别细，头发画得一根一根的，但没准他是一个在艺术上没有悟性的画家，只能把现实的东西还原到一张纸上，这样的画家美林认为他还要颠覆自己继续往前走，因为绘画毕竟不是生活的翻版，需要提炼，需要高于生活。如何把每根线画出感来，这个太不容易了。

『往死里画』

现在市场上有美林太多早期的画，真真假假的。我曾问过他：“80年代初，你怎么给那么多人画画？”他说：“粉碎‘四人帮’以后，不光是我，李可染、黄胄这些人让他们画就画，让他们画多大就画多大的。记得1983年黄永玉和我去安徽，两人画得都快吐了，大家逮着你，就会让你往死画，当时也不要什么润笔费，画家也乐意这样，那时画家没有地位，人家跟我们要画算赏脸了。”

『“休书”』

其实，有个画家丈夫还是挺有趣的，生活中一些趣事经常可以带有点墨香，比如，两人打情骂俏时，我会说：“美林，赶紧写封‘休书’给我。”美林便乖乖提起笔来写《吾爱吾妻》，落款：“吾妻一日命余写休书。海右美林挥毫。”

『博物馆里的感慨』

20世纪80年代初，美林去美国参加一个国际会议后参观了哈佛大学博物馆、大都会博物馆，后来参观不下去，哭了，因为他看到了在中国没有看到的一些与自己有血肉关系的文物在人家的博物馆里展出。是的，大部分文物都流失了。大都会博物馆将最大的展陈面积给了中国馆，展出有木雕、玉器、瓷器、青铜器等精彩纷呈的中国文物。一般博物馆是不允许照相的，美林的朋友跟美国的警察说：“他是中国的画家，你能不能让他照几张照片？”没想到，警察同意了。

『男子汉』

美林说自己长得不漂亮，个子也不高，但绝对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能为人类做出贡献的艺术家。人不可以貌相，也不要分国别，要看他为人类做出多少贡献，要看他在节约能源、保护生态、保护人类的尊严、保护动物生存方面做了多少贡献！假如没有的话，你徒有其表，徒有其蓝眼睛，徒有其大鼻子。地球上不一定金发碧眼就是上等人，黑人里面也有优秀的人，黑人的艺术不次于白人的艺术，落后国家的艺术家不一定比先进国家的艺术家差。

『境外奇遇』

20世纪80年代，美林在法国被主办方邀请参加一个私人Party（聚会），据说就他一个中国人。美林当时没有记住法国人的名字，到了门口看到看门的是一个中国人和法国人，于是很庆幸地跟看门的中国人说，自己是被主人邀请的客人。没想到看门的中国人就是不让他进，眼看着客人陆续到齐就等韩美林一个了，法国主人急着出来寻找。看到美林时他问：“怎么不进来？”美林指着看门的说：“他怎么都不让我进去。”结果法国主人气得上去就给了看门的一记耳光，然后拉着美林就进去了。

『“班禅十四”』

2021年国庆节期间，我们跟随韩美林“艺术大篷车”南下创作，路过杭州，回去小住了几天，但因三个展览需要筹备，工作繁忙，晚上开会间隙我回屋拿东西，推门看到美林斜披着一条橙色毛毯在看书。我说：“你怎么看上去像个活佛？”他说：“那你怎么不嫁个班禅呢？”当时我没时间搭理他，又下楼开会去了，等会议结束我再回屋时，发现美林仍旧披着毛毯似打坐般坐在那里，只听他压低声音喊道：“我是班禅十四，现向建萍公主求婚。”这大半夜的，弄得我哭笑不得。

『餐馆前的眼泪』

美林看到广东一家家小饭馆后面的那一座座小动物园，孔雀、猴子、梅花鹿、穿山甲、果子狸—随时可以被食客钦点，任人宰割，心里在滴血、眼里在流泪。美林经常说：“我不画动物行吗？我不把它们画得可爱行吗？我不增加大家对它们的爱行吗？我得想办法救它们！我只是画家，我没有权力，我没有枪，我要有枪的话，我愿意跟吃这些可爱动物的食客同归于尽，与这些善良动物一起丧命！”

『画画去吧』

几次婚姻的失败，令美林心灰意冷，他对知心朋友说：“你看到我找了这么多女朋友，有恋人，也有太太，加在一起有二十多个了，正式跟我谈恋爱的恐怕也有十几个。但是，男女之欢的时间加起来我还不如一个花花公子一年的时间，这一辈子绯闻不少，实际上我得到什么东西了呢，我得到的都是教训、凄凉、孤独。我无路可走，只有向前了，画画去吧。”

『只有香如故』

美林说：“我其实是朵桂花，花小，但是有味，人讲的是味。我的三分之一露在外面，是快乐，是开放的花朵；地下还有三分之二藏着，是没人看见的苦根，那是泪，是忧伤。不论生活中有多少苦难，艺术家的职责永远不是诉苦，不是把苦难往外一倒了事；艺术家应该是帮助人的心灵上一个台阶，而不是拖着人往下走。”

『猫头鹰』

美林喜欢猫头鹰，给猫头鹰拍了不少照，人人见了称赞好玩。他倒好，来劲了，索性把其中最满意的一张夹进了工作证，代替自己的相片，人人见了大笑不止。美林很得意。一次，他到邮局取款，工作证一递过去，邮局工作人员严肃地问：“这是你的工作证？”“是。”再问，他还是肯定。于是对方把工作证一扔：“你看！”美林这才傻眼了。

『永远的小弟弟』

作家陈祖芬说：“我和美林的见面，都在政协会上。我们坐大轿车去开会，他孩子似的喜欢坐在最前边，好奇地看街道看城市，好像第一次来北京，好像第一次坐汽车，又好像他笔下那些可爱的长着大眼睛的小动物。所有的小狗、小猫头鹰、小动物，都长得像他的兄弟。如果用‘年轻’这个词形容美林，于他是太大了。美林不是年轻，是小，是永远的小弟弟。不谙世事，不安分守己，他有一双善良天真的眼睛，总想弄出一些新鲜玩意儿来。”

『童心方式』

冯骥才说：“韩美林把生活的苦汁大口吞下，在心中酿出蜜来，再热辣地送给站在他画前的每一个人。美林是我见过的最阳光的画家。那么，韩美林的童心方式就是，风雨入心，阳光满面。”

『你是韩美林吗』

一次，作为全国政协常委的美林到香山饭店委员驻地报到开会。工作人员看了他手中的通知书，愣是不信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韩美林，问：“你是韩美林的秘书？”他摇头。工作人员于是肯定道：“那你就是韩美林的儿子。”谁叫他抬脚就按着自己的性子迈步，风风火火、蹦蹦跳跳呢！

『善心难舍』

对美林的“热心肠、爱助人、爱管闲事”大家都有耳闻，就连陌生人都找上门来要求帮忙。一个北京知青，在内蒙古待了大半辈子，人到中年想调回北京。调动得通关系，通关系就得送礼。送什么礼呢？办手续的人明确提出，要一幅韩美林的画。末了还提醒一句“假画不要”。知青拿着钱，到书画市场去买画。一兜一转，她哭了。一张画都得几万、十几万，怎么买得起。即使买得起，市场里的人也说了，假画多得很，不打包票。愁得没办法。有人半开玩笑半当真地给她出主意：“你干脆去找韩美林要，他会给的。”这个知青真的打听到了韩美林家的住址，真的冒冒失失地找上门去，还真的见着了韩美林。她流着泪，看着真是可怜。果然，白得了一幅画。十五天后，调动的事就办成了。几天后，知青上门来谢，还带了一些水果。坐下不久，她又哭了。这一回，说是要给儿子找所好学校，还想求韩美林给画一幅画。韩美林一听不高兴了，原来自己的好心被人当作“印钞机”了。

『显摆显摆』

我和美林结婚第五年的时候，有一次，单位安排去远郊开会，为了方便，我决定自己开车去。晚上回到家后，美林问：“怎么样？”我说：“肩痛，来回开了三小时车。”又说，“有个同事的老公真好，来回接送自己的老婆。”第二天，家里秘书告诉我，韩老师要报名学开车。我很吃惊，平时画画还来不及，学什么开车？于是去问美林，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想在你同事面前显摆显摆。”

『迟到的爱』

我和美林刚结婚时，美林给他大哥大嫂寄了一张我们俩的合影，照片背后题了字：“大哥大嫂，我们俩都没有得到过人间关爱。从2001年12月31日起，开始知道人间还有爱。唉，这也是一生。”

『“把民族和我都揉进去了”』

记得做亚特兰大雕塑的时候，一大盆石膏突然从脚手架上倒下来，劈头盖脸浇了美林一身，稠稠的石膏浆渗进内衣裤。美林赶紧又擦又搓，摸摸胳膊，还有；摸摸脖子，还有；再一摸，哈哈大笑了，他从衣服里面剥出一个肚脐眼的石膏模型。这验证了美林给学生们上雕塑课的时候一句话：“把民族和我都揉进去了。”

『两万两千多个签名』

1985年为了配合熊猫邮票的发行，美林应邀为熊猫邮品签名。签到两万两千多个名时，脖子后面鼓起了个包，美林摸着包乐呵呵地说：“没事，多签上一个韩美林，就能为国家多赚点外汇，苦点累点算不了什么，连我这个人都是国家的。”

『“常书鸿带儿”』

美林当了七届全国政协委员，其中五届是常委，在政协队伍中算是老资格了，大家印象里的韩美林尊老爱幼，不修边幅，还爱放炮。记得初入政协时，美林搀扶着常书鸿先生步入会场，后面跟着丁聪和黄苗子，只听见丁聪在后面说：“这次常先生倒是不错，开会把儿子带来了。”

『“老实点”』

“两会”期间，美林在人大会堂开完会准备去餐厅，可能是没有穿正装的缘故，被保卫当作司机拦住说：“你等一下。”于是美林便老老实实地在那里等着。这时候谢添和张瑞芳过来了，说：“美林怎么不进去啊？”保卫说：“他们司机和秘书一会儿去别的地方吃。”谢添一把拉过美林说：“这是我们委员啊！”直到美林拿着盘子吃饭时，那位保卫还是走过来对他说：“这里开会的都是专家和名人，你老实点。”

『出溜』

政协会开闭幕式，一般常委坐在主席台上，按姓氏笔画，姓韩的应该在最后，被台上的灯长时间烤着的美林觉得难受，就出溜在椅子上，因为个子矮，这样一来台下的人根本看不见美林，于是其他政协常委就在台下议论：“今天美林没来？”这时候姜昆会说：“你们脖子伸长仔细看，那个穿花格子衬衣的不就是美林吗？”

『太极』

美林的太极雕塑灵感来自麦比乌斯圈，他说，太极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很了不起。他画了一千多幅底稿，让工厂多翻几个模子，结果他们翻不出来，他们说，这边就是那边，那边就是这边，没法弄。美林说这就对了，立体的关键在“易”上。一位搞了一辈子《易经》的人说：“韩老师，你若能把这个平面的《易经》图给我搞成立体的，我立马把这辆才跑了四千多公里的奔驰560给你。”美林拿出一张纸条：“这是一，两头一对；这是二，也是实也是虚；三呢，把纸条两头反向对折，形成一个太极图，黑白、男女、精子卵子、乾坤、阴阳、日月、前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同时，科学家说这还是地球上海洋的运动线。”那人听了没话可说，当即把车钥匙留下了。

『财富』

书是美林的终生朋友，他离不开书，我想美林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与博览群书是分不开的。他看的书很杂，除了艺术类书籍，什么天文地理他都看，我没事经常去他那儿翻书，发现里面有太多各个年龄段、各个职业范畴、各种知识结构的书籍，用瀚海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我们家最大的财富就是书。美林经常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送葬』

1938年，美林两岁，哥哥四岁，弟弟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父亲因为肺结核去世。当时他和哥哥还小不懂事，父亲去世时家里仅剩一块大洋，父母感情很好，尽管家里穷，母亲还是坚持要给父亲办丧事。家里请来了送葬的队伍，美林与哥哥因为看到过结婚的场面，顺手抄起了一面锣，一边敲一边喊：“我爸娶媳妇喽——我爸娶媳妇喽——”大人看了是又好气又心酸。接着送葬队伍抬着棺材出行，排最前面的美林与哥哥还有表哥开始轮流抢吃棺材头上的生米饭，你一口，我一口，他一口，后来因为嫌对方吃多了，三个孩子哭闹起来——看着此情此景，送葬队伍的哭声越来越大。

『中国的韩美林』

美林一贯认为“中国的毕加索”这个词用得太多太多了，实际上，早在1978年的时候，一个德国人就叫他“中国的毕加索”，到了美国也叫“中国的毕加索”。后来反思了一下，毕加索不能这么用，谁也不能这么用，为什么呢？毕加索又怎么样，我们中国人难道不能比毕加索强吗？难道我们中国的画家就永远赶不上毕加索吗？再说了，黄永玉画的是黄永玉味的。美林认为，我就是我，中国的韩美林。

『吃化肥』

我比较喜欢幽默的男人，其实幽默往往是成熟男人的自信表现，美林就是一个极其幽默的人，他时不时地会用他自己的“调色板”给我们的生活加点“色”。有一日，美林突然对我说：“媳妇儿，我下辈子还跟你过。”我回答：“不行呢！你个子太矮了。”美林立马接茬：“那我在阴间里多吃点‘化肥’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