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校园里的“唐旋风”——在集宁(续三)

发布时间:2025-07-24 18:09  浏览量:1

高中校园里的“唐旋风”

——在集宁(续三)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在集宁市(现乌兰察布市集宁区)上高中。那时,年轻男老师已经开始着西装打领带,女老师也把电影里大城市年轻女子的时髦衣装穿在了身上,女生的打扮似乎亦花哨起来,而男生多数仍然是蓝褂子、蓝裤子,偶有夹克男生出现,会被我们觉得“真阔气”。不过,校园里有一道亮丽的风景,那就是据说留过洋的一位中年绅士,人称老唐,时常以自己的气质与穿着令我们眼睛一亮,在我看来,说他刮起“唐旋风”并不为过。

此公大约四十岁上下,个头不高,面容清癯,身材瘦削,步态稳健,头发油亮,西装笔挺,皮鞋擦得锃亮,总是独往独来,走过我们身边时偶尔冲我们做个鬼脸,甚是友好幽默。他的腿极细,看来身轻如燕,似乎能够凌空飞翔,但我们又担心他被乌兰察布凛冽的罡风给吹倒,正所谓“风大吹倒唐”(《红楼梦》有“气大吹倒林”意)。那时我们经常到校门口的红旗影剧院看外国电影,我们觉得那老唐活脱脱就是一副外国绅士的派头,让我们十分艳羡。

我们暗忖,他保养头发用的一定是国外的发蜡,这对用香皂洗头的我们而言,简直是神仙一般的生活;那大花格西服,没有人敢设想有朝一日会包裹我们的腰身,令我们成为“时流的明镜”(《哈姆雷特》);那光可鉴人的皮鞋想必也是资本主义品牌,脚蹬布鞋的穷学生岂能不流哈喇子?其实,那时我们已在语文课上学会了“垂涎欲滴”这个词,用在这种场合恰如其分。

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学校里干的是什么工作,未见其代过课,也没享受过其后勤服务,更没有听说他从事学校的管理工作,他在我们心中始终是个神秘的存在。每当与他偶遇,我们的心情都非常愉悦。倘使有几天没有一睹其风采,我们还会怅然若失。皆因他是我们平淡生活中的一抹别样的色彩,能够给我们带来新奇。

女同学对他印象如何,我不敢妄自揣测,在男同学的课余生活中,他常常是我们闲谈的话题。我们猜测他的家庭背景,虚构他的留洋生活,想象他在国外的感情经历,编排他的海外关系,同情他在校园里的孤独光景,通过放纵想象力的方式,来满足我们的好奇心,表达对他的羡慕嫉妒。

那时,海外关系还是敏感话题,也不是可以炫耀的资本,更不可能给本人带来什么光环。人们对有海外关系的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处于改革开放初期的学生们思想开始活跃,想象力比较丰富,对老唐是充满结识的愿望的。

我们曾把老唐想象成特务。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反特片风靡一时,《熊迹》《黑三角》《东港谍影》等影片中都有自国外窜回来的间谍,只是他们都没有老唐形象好,老唐不像凶神恶煞,反而随和亲切得很。我们给老唐在宿舍的衣柜里安装了电台,设计了晚上发电报的时间及场景,于是老唐的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就有了资金来源,我们便安排起了去他宿舍一探究竟的破案工作。只是我们始终没有能够深入所谓特务的巢穴,人家也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所以这特务的身份一直在我们的臆想中。

我们曾把老唐想象成国外的花花公子。出有车,食有鱼,头戴礼帽,胸佩怀表,游走于上流社会,每天出席各种派对,整日觥筹交错,遍尝伏特加、朗姆酒、白兰地,物质生活腐朽糜烂,精神生活空虚无聊,整个一个颓废的寄生虫。我们又让他觉醒,抛弃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回国投入经济建设社会发展,用清贫的物质生活来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于是他来到我们学校净化自己。

我们曾经把他想象成德·瑞那夫人的情人。当时刚刚开始读《红与黑》,市长夫人的私生活成了我们感兴趣的话题。在我们的聊天中,老唐生活在法国,做了德·瑞那的家庭教师,与德·瑞那夫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只是我们没有让他杀人,而仅仅让市长将他逐出家门,彻底失去了夫人的保护,来到了我们学校。司汤达一定不会想到,在150年后的中国,著名的集宁一中的这帮中学生会把他的作品还原回生活,并做了大幅度的改动。

十七八岁的我们可真够淘气的,为老唐的生活平添了如许的戏码。其实,他一定只是一名“海外赤子”,心地善良,学识渊博,身居海外,心系祖国,终而回到家乡,与故里实现“第二次握手”,成了祖国的建设者。

老唐或许不知道,他竟是我们紧张学习之余快乐的源泉。否则,他想必不光会对我们挤眉弄眼,恐怕还会带给我们更加亲切的表情与举动。

高中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老唐,但当我重读《第二次握手》,走进留学归国的丁洁琼的世界时,我想到了老唐;当叶佩英唱的《我爱你中国》(电影《海外赤子》主题歌)传入耳边时,我记起了老唐;当漫步上海街头,偶遇老克勒时,我总会拿他们同老唐作比较。

我未曾得到过老唐的任何教诲,但他留给我的印记与老师的一样深刻。我没有与老唐说过话,但与老唐的这种神交是高中三年的美好记忆,因为当年他是校园一景。而今,我不知他现状如何,但每每想起,美好依然,因为他已是我心中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