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那年,父亲被判通敌,我成了臭名昭著的罪臣之女(完结)

发布时间:2025-08-08 08:31  浏览量:2

十六那年,父亲被判通敌,我成了臭名昭著的罪臣之女。

高门沈氏将我退了婚,如同瘟疫避之若浼。

贺惊鸿闻言轻浮地笑:“不若将她纳作本少爷的通房,也算抬举。”

后来沈瑄疯狂质问我:“你当真甘愿跟着他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婢子?”

我:“那咋了?”

1

父亲斩首那日,恰是我十六的生辰。

年关落下的雪压满了整个上京,我立在沈府门前,银白落了满身。

浑身几乎冻到没有知觉,终于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有人下了车,来人披着大氅,看见我时微微一顿。

如果是从前,他定然会着急万分地走上前握紧我的手,问一句:“明月儿冷不冷?”

可如今,沈瑄只是神情复杂地别开了头,他身后跟着下来了一位贵夫人。

我连忙上前,却被护卫拦下。

“沈夫人,我父亲是冤枉的,他一心为国,怎会通敌?沈伯父身为大理寺卿,公正裁断,求您看在以往我们两家交情上,让沈伯父暂且救我父亲一命。”

然而沈夫人闻言只是扬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宋明月,你父亲通敌已经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事情,况且你已经冠以奴籍,形同贱婢,往后便莫要纠缠,辱了我沈府门楣。”

字字句句割在我心上,指尖掐在手心直到渗出血迹。

沈瑄立在沈夫人旁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我冷冷地看向他。

沈夫人见状,立刻开口:“婚约已然作罢,我儿是新上任的探花郎,独得公主青睐,你走吧,莫要痴心妄想。”

雪一点点落下来凝在我睫毛上,以至于眼底有些冰冷的湿意。

他看我一眼,又皱着眉头将脸别开,仿佛从前那个温存小意的人不是他。

我深呼吸一口气,笑了:“沈瑄,你也是这么想的?”

他冷然开口:“你我如今,云泥之别。”

好一个云泥之别,我忍着心口的钝痛,努力将脊背挺直,试图保持一点最后的尊严。

身后一帮人追了上来,有人将我拉到一边,一巴掌呼到了我脸上。

“贱奴,竟敢逃跑!给我带回去。”

“哎哟公子,夫人,是小的错,没看好这贱奴,让她乱跑冲撞了贵人。”

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我被人按在地上跪着,视线越来越模糊,我看见沈瑄扶着沈夫人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

“几时了?”我撑着力气问。

“什么?”

“几时了……”

身旁按着我的人看了看日头:“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即时问斩。

我喉间一丝腥甜涌了上来,意识骤然陷入了黑暗中。

梦里爹爹带我去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手中的线突然崩断了,我忙不迭去追。

终于捡到了风筝,我回头想找爹爹,他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看着我微笑。

我朝他跑去,那段距离却似乎有无限长,怎么都够不到,爹爹的身影原来越远,直至模糊成一个点。

“哎……雪地待久了,高烧退不下去……贺公子您看这……”

“老子花了大价钱,你个庸医诓人的吧?怎么还不醒?”

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几个人围着我。

“哎?醒了,”一个男子坐在我床边,脸上若有似无地笑,“我说美人儿,你可让小爷费了不少心思。”

这人身上穿着件大红袍,手里拿着柄桃花扇,皮肤极白,一双凤眼多情。

是个俊秀风流的美男子,果忽略他脸上那抹轻佻的笑的话。

我视线凝在他脸上,只觉得有些面熟。

2

“你们看,这小美人儿盯着我瞧,指不定就是一见钟情芳心暗许……”

他扇子在手心一打,无端显出点骚包气质来。

我终于想了起来,曾经在某个花宴上见过他。

贺惊鸿,上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

此人是北安侯府的一个庶子,据说成日流连花街柳巷,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公子哥儿,极不受家中重视。

后来听他们说,贺二是风流病犯了,听说奴营又来了一批家道中落的新美人,想着来看看。

结果看到我晕着被带回来,一时间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公子,这姑娘在军妓的名单里头,您若是看上了……”

贺惊鸿坐在一旁众星捧月,闻言轻笑:“怎么?横竖都要去做军妓的,不若将她纳做本公子的通房,也算抬举。”

“这,可她是罪臣之女,若是您执意要……”

他们在一旁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只呆愣看着头顶的床帐,心里全然麻木。

如同一件商品待价而沽,日后说不定还要被各种玩弄。

我微微张嘴,狠了心瞬间咬向自己的舌头。

一双手却卡住了我的嘴,我感觉唇间有了血气,

贺惊鸿的虎口处渗出血迹。

“这么刚烈?做小爷通房委屈你了?”贺惊鸿眉眼冷下来,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伺候我一个,总比伺候千万个好,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是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吗?

爹爹一生清廉正直,却被诬陷是乱臣贼子,比死更可怕的是真相永不见天日。

活着,唯有活着才有一丝为他正名的可能。

我松开了嘴,贺惊鸿吃痛地甩了甩手。

“长得如花似玉,属狗的,咬人这么厉害。”

以往不是没有贵公子纳奴籍之人为妾或者通房,但他们大多爱惜羽毛,妾室往往都要挑家世清白的女子。

也许像贺惊鸿这般混不吝的,倒是不在乎什么名声。

贺惊鸿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迅速将我带回了他自己在外头置办的院子。

但因戴罪,奴籍不可脱,只是从流放变成了家奴。

红帘帐暖,屋外飘着雪,贺惊鸿突然开始解衣服。

我心中警铃大作,不住往后退:“你要干什么?”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上前来将我圈在怀中,鼻尖几乎触到我的脸。

这距离令我感到不安,贺惊鸿眉头高挑,扬起一抹带些邪气的笑:“你猜我要干什么?”

他鼻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我别开脸,心中百转千回后,苦涩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从前种种已成过往,往后都是他人之附属。

贺惊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似乎要看到我心里去。

许久后他退开,用下巴指了指里屋:“还不快去给爷放热水沐浴。”

我松了一大口气,忙不迭跑进去了。

背后贺惊鸿轻轻地笑,带着些揶揄。

屋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在床边局促地坐着,心里不停打鼓。

算了,不管他怎样,我都当被狗啃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活下去总归是要付出些代价。

一阵脚步声,贺惊鸿走到我面前,他头发湿哒哒几缕搭在额前,遮住一双多情的凤眼。

“你难道不知道,通房是暖床用的?”

我脸色有些发白,半晌后才开始哆哆嗦嗦解自己的扣子。

贺惊鸿静静看着我,突然一把制止了我的动作,将我整个人抱起来扔进被窝里。

然后他自己也躺了进来,偏头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我心跳如鼓,贺惊鸿却安分地闭上了眼睛,甚至中间还留有一些空隙。

原来暖床真的只是盖着棉被纯睡觉?

“对了,过几日长公主办赏梅宴,届时你同我前去。”他的声音传来。

3

赏梅宴人来人往,大多是从前熟识的世家子女。

他们立在远处指指点点,或是唏嘘或是嘲笑,无数道目光汇聚到我身上。

我立在贺惊鸿身后,垂眼安静,只当自己并不存在。

贺惊鸿某种程度上脸皮厚得能够上城墙,行事放荡不拘一格,这种场合他竟然敢把我带去,还浑然不觉别人的异样目光。

我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沈瑄。

他原本众星捧月立在那边,圣上新点的探花郎,又家世出众,俨然成为了各大世家公子小姐追捧讨论的热门人选。

正在出神,贺惊鸿一把将我捞进怀中,凑到我耳边道:“怎么?还没忘掉那小情郎啊?”

这姿态过于亲密,我下意识想将他推开,但贺惊鸿力气大得出奇,我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沈瑄目光扫到了这边,他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公子哥儿在一旁拱火:“哟,沈兄,这不是你那落难的未婚妻嘛,怎么在别人怀里?”

沈瑄闻言镇定了神色:“慎言,我同这位小姐早已毫无关系。”

虽然如此,他目光还是紧紧盯在贺惊鸿搂着我的一只手上。

人都慢慢聚集了过来,有从前一起玩耍的名门千金,自从家门生变后,她们便也立刻同我划清了界限。

此时看到我同贺惊鸿的亲密模样,一个个捂着帕子轻笑:“当真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宋明月,从前你可是一等一的才女,如今也沦落到和这般不上相的纨绔厮混在一处。”

贺惊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将我搂得更紧了。

“落难的凤凰那也是真凤凰,穿花衣的走地鸡插再多彩羽也飞不上枝头,各位,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这话意有所指,刺得几个大家闺秀脸色青白:“你骂谁是走地鸡?”

贺惊鸿一摊手:“我可没骂你,我骂的是走地鸡。”

我原本心情很是不好,听到贺惊鸿这么一闹腾,忍不住笑出了声。

贺惊鸿偏头见我笑,一双凤眼愉悦地眯起来,牵了我的手道:“诸位让让,做甚都堵在这边?本公子忙着带美人去踏雪赏梅,对了沈探花郎,你那眼睛不要总是落在我这美人心尖尖儿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同我共侍一妻呢。”

沈瑄握紧了拳头,脸色更加难看:“你……”

贺惊鸿不屑地哂笑,带着我走了。

等到梅林中无人处,我挣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这是你的乐趣吗?贺公子。”我冷声道。

虽然在人前装作不在意,然而那些难堪终究密密麻麻地啃噬我的心房。

贺惊鸿折了枝梅花,对着我的脸比了比:“宋明月,你连这些都面对不了,往后还想面对更多?”

我一怔。

他将梅花插入我的发间,似乎十分满意,大冬天拿着把扇子装模作样轻扇:“为什么总是在乎别人的眼光?你不曾有愧于任何人,却因为出现在那里而感到羞耻。”

“你在羞耻什么?是羞耻于成了我的一个婢女?还是羞耻于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如今比尘埃还低,难以忍受他人对你从追捧到蔑视?”

我一言不发,握紧了掌心。

4

是啊,该羞耻的不是我。

勾践尚且卧薪尝胆,这点讽刺又算得了什么?

贺惊鸿静静瞧着我,突然开始吊儿郎当地笑:“你知不知道整个上京城多少闺秀排着队想同本公子春宵一度?我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宇轩昂才华横……才华就算了,那可是一等一的春闺梦里人,你今后能同本公子夜夜良宵,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刚建设好的心理防线瞬间倒塌,我面红耳赤:“谁要同你夜夜良宵?”

但同时我又无法反驳,因为我的确是被他花大价钱从奴营买回去的,一个可随意打发买卖的低等婢女。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长公主与沈瑄,他二人走在一处在说笑什么,沈瑄贴心地为长公主挡去树枝。

长公主神情羞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沈瑄动了女儿家的心思。

“我就说做什么突然搞个赏梅宴,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贺惊鸿挑挑眉,“哎,你原来怎么看上那小白脸的?”

我偏头看贺惊鸿,他生得标致俊秀,一双凤眼潋滟多情,总是穿着身大红袍招摇过市,分明比沈瑄更像小白脸。

沈瑄对待长公主的神情我再清楚不过,那是我曾经想要托付终身的人。

他同我海誓山盟,同我郎情妾意,却转眼物是人非。

他们走近了,沈瑄冷不丁看到我与贺惊鸿,步子一顿。

我扯了身旁贺惊鸿的袖子,他一脸不解:“干什么?”

下一秒我转身,双手勾住他脖子,垫脚尖吻了上去。

贺惊鸿手中的扇子啪地落到了地上。

不远处沈瑄眼睛瞪大,骤然间脸色变得苍白。

他竭力将握紧的拳头藏入袖中。

长公主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异样,看到这一幕只是尴尬地咳了两声。

我眼角余光瞟到这一切,不由得微微勾唇,放开了贺惊鸿。

这位流连花丛的公子哥儿似乎被亲傻了,待在原地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长公主或许是知道贺惊鸿平日里放浪形骸的做派,因此放弃了一些礼仪规矩的说教,只训斥了两声:“贺二公子,注意分寸。”

沈瑄一言不发盯着我,似乎要将我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这时贺惊鸿上前,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美人在怀,情难自禁,”贺惊鸿拿扇子扇风,也不知道他哪里热,“公主您慢慢逛,微臣这就走了。”

贺惊鸿拉着我就走,身后那道视线如芒在背。

等到一个地方,他停了下来,有些严肃地盯着我瞧:“你别告诉我,刚你亲我是为了气他。”

我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有一些这个原因。”

贺惊鸿唇抿成一条直线,竟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生气了,或许是在生气我利用了他。

但我不理解,像他这样的花花公子,又不是没被人亲过,更放浪形骸的事应该也做得不少,被我不明意义地亲一下,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站在原地有些无措,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为什么跟着他?”

5

是沈瑄,他已经跟公主结束了约会,不知怎么走到了这里。

我觉得有些好笑:“沈公子,你我如今形同陌路,我跟着张三也好,李四也罢,与你何干?”

沈瑄冷笑一声,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贺二是个不讲规矩又没出息的人,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能有什么好?去流放就好了?做军妓就好了?”

沈瑄一噎。

“别忘了我当初是怎么求你的,我求你救我父亲,让沈大人重审案件,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不跟着他难道跟着你,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这些?”

“我……”他嘴唇有些颤抖,“明月,我不会真让你去做军妓,路上关系我已经打点好,等到一个地方就会有人将你掉包,再之后我会想办法将你接回我身边。”

“然后呢?接回来之后呢?你迎娶你高贵的公主,我会成为一个你永远见不得光的外室,一个情人?”

他神情复杂,或许是被我说中了,无言以对。

半晌才出声:“明月,我也是无奈之举,你终究戴罪之身,做不得我的正妻。”

谁稀罕做你的什么正妻?

我只觉得好笑,还没来得及出口反驳,一个声音就传了过来。

“沈探花,我说你是不闲得没事做?”

贺惊鸿表情很冷淡,连身上大红色的衣衫都难以冲淡他眉眼的一片阴郁。

他缓缓走过来,挡在我身前:“又想要长公主许你的高官厚禄,又想要心上人,你想得那么好呢?”

沈瑄积攒的情绪终于爆发,狠狠一拳挥向了贺惊鸿,被他轻松躲开。

“我安排得好好的,你偏要来横插一脚,把明月从我身边抢走!”

贺惊鸿也不是个好惹的,二话不说还了一拳回去。

沈瑄是个文人,躲不过这迅猛的一拳,愣生生眼睛上打出了一团淤青。

贺惊鸿扯出一个不屑的笑:“你说,要是长公主知道你还惦记着从前的未婚妻,她会怎样?”

沈瑄一窒,恶狠狠地盯着他。

我拉住了贺惊鸿:“走吧,他如今风光无限,别给自己找麻烦。”

贺惊鸿对沈瑄有种莫名的看不爽,他凑到沈瑄耳边一字一句道:“我会跟宋明月长长久久,夜夜笙歌,我会跟她一生一世,子孙满堂。”

尽管知道这是故意气沈瑄,但贺惊鸿这番话仍旧令我心惊肉跳。

沈瑄突然大笑起来:“就凭你?绣花枕头草包一个,你爹巴不得你赶紧滚蛋,别辱没门楣,还一生一世,你也配?”

“宋明月,我等着你后悔回来找我的那天。”

贺惊鸿抡起袖子还想再来点传达真理的拳击,被我使劲拖拽着赶紧走了。

“公子,你没必要为了我得罪沈瑄,他如今是炙手可热的新臣,长公主看样子也十分钟意,得罪他没任何好处。”

“毕竟我只是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因小失大,着实不好。”

贺惊鸿顿了顿,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老子就是不能容忍别人觊觎我的人。”

“不是我说,你以前也是眼瞎,怎么看上这种货色?”

我无言以对,无法辩驳。

“反正人都已经得罪了,”贺惊鸿沉沉地看过来,“你能不能再亲老子一口?”

我没理他,径自往前走了。

“哎?不是……”他追了上来,“我都为了你得罪沈瑄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何况你那会儿还利用我气他,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他絮絮叨叨让我烦得不行,于是抱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贺惊鸿浑身僵直在原地,但仅限于浅尝辄止,我迅速松开了他。

他一路上都安静如鸡。

这人,莫名其妙。

6

贺惊鸿并未将我带回他在北安侯府的家,而是长期将我安置在外面一处别院。

外头传言贺惊鸿沉迷美色同我醉生梦死。

相反,他刚开始还常来看我,后面渐渐减少了次数,不怎么看得到人了。

下头人都在讨论贺惊鸿对我不过只是“救风尘”的一时兴起,很快便对我这只金丝雀失去了兴趣。

我并不在乎这些,这样反而十分方便我去调查一些父亲的案子。

父亲的罪名是向敌军泄露情报,并且贪污军饷,导致当时边关一战惨败。

他们在我家中搜出了父亲与敌军来往的信件,各种证据一夜之间层出不穷冒了出来。

这个案件几乎在几天之内就迅速拍板,像极了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局。

然而做这个局的人是谁?

重重迷雾挡在眼前,我夜里为此辗转反侧,突然窗户被推开,有个人掉了进来。

我心头一惊猛然坐起:“谁?”

那人穿着夜行衣,我慌乱不已,要高声呼喊时被他猛地上前捂住了嘴巴。
“是我。”

“贺惊鸿?”我闻到了一丝血气,“你受伤了?”

月光照进来,打在他脸上有些苍白。

贺惊鸿气息有些虚弱,我将他扶到床上,正要扒开他衣服看看伤口,被他一把拦住。

贺惊鸿扯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又开始口无遮拦:“怎么,这么迫不及待跟小爷亲热?”

我没理他,扯开衣服后看见肩上延伸至后背长长的一道刀伤,看上去有些可怖。

刚好房中有些药膏,我简单给他处理了下。

贺惊鸿全程一眨不眨盯着我,刚包扎好,他一下将我翻身压在了床靠里的位置。

刚想挣脱,贺惊鸿紧紧将我搂在怀中闭上了眼睛:“睡觉。”

他似乎很累了,睡着后眉眼柔和,没有了一贯的戏弄调笑。

我没有问他伤是怎么来的,贺惊鸿有属于他自己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二天一早醒来,贺惊鸿已经离开了,躺过的地方还留有余温。

年关将至,外头的雪下得更重了,下人们开始给院子挂灯笼贴对联。

往年都是我与父母一起过年,如今身陷囹圄冷冷清清。

我暗中不断查找父亲案子的线索,然而每次寻找到关键的地方,冥冥中都像有一双手在阻挠我前进。

我并没有放弃,花费了不少精力找寻到从前在我家中伺候过的仆人,顺藤摸瓜后,终于找寻到了一个常做洒扫的婆子。

她跪在地上坚称自己毫不知情。

顺藤摸瓜后,终于找寻到了一个常做洒扫的婆子。

我冷笑:“听说你儿子好赌,原先欠了不欠债,如今却听说你在老家的生活过得不错,哪儿来的钱?”

婆子眼睛提溜转:“你管我哪儿来的钱?当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呢?”

我点点头:“我的确不如从前了,但你,我还是收拾得了的。”

转眼有两个仆人将一个男子带进来摁在地上。

“娘,娘!救我!”

“儿子!”婆子大惊,“你要将我儿子怎样?”

“可惜啊,你儿子赌性不改,如今将你那点家底挥霍干净了,又欠了不少,”我气定神闲,“如果你还不说出实情,别怪我把他交给赌坊老板。”

“说出实情,我还能考虑帮你们的欠债还清。”

婆子神情左右为难,苦着一张脸狠下心来:“大小姐,是老奴对不住你们。”

7

我怎么都没想到,查来查去,会查到沈家头上。

指使婆子偷放伪造信件的是个不起眼的马夫,然而顺着线索探下去,那马夫却与沈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笑,可笑至极。

我竟然曾经去求着仇人救我的父亲。

然而我一无所有,能有什么能与他们抗衡?

除夕夜,外头响起了烟花爆竹的声音,我摆了几个小菜在桌上,以及几副空碗。

往年这时总是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如今只剩我一人。

本以为今夜就会这么过去,我正有些怅然若失,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风吹了进来。

是贺惊鸿,他落了满身风雪,手里拿了两瓶酒。

我有些惊讶:“怎么有空过来?”

贺惊鸿眉眼带笑:“让我心肝宝贝似的美人独自在此处过年夜,本公子怎可能如此不解风情?”

“我以为……”

我以为无人会将我记起。

“春日里埋下的桃花酒,今天才拿出来,将将好,快尝尝。”

他将酒替我斟满,溢出来一阵桃花香,一杯下去,冲散了那些凉意。

我与贺二就这样一杯一杯下肚,他絮絮叨叨地同我说着最近大大小小的事,却只字不提他所遇到的那些苦楚与艰险。

我怎么会没听说呢?北安侯的几个儿子正陷入争夺世子之位的浪潮中,而一向被称为酒囊饭袋的贺惊鸿终于在沉寂多年后露出了他锋利的爪牙。

而那晚的伤,便是争斗中付出的代价。

一个罪臣之女,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如今两两对饮。

趁着醉意,我终于说出了内心的话:“谢谢你,贺二。”

他摸了摸鼻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谢我什么?真要谢就亲小爷两口。”

我起身,二话不说抓住他的衣领,朝脸亲了下去。

我看见他的眼睛倏地睁大,随即闭上,反手抱住了我。

这个吻深沉绵长,我在他耳边轻笑:“贺二,你真当我傻的?谁没事做花大代价从奴营捞个女人放在院子里好吃好喝养着,况且还是罪臣后代,我又不曾救过你性命。”

“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

原本我只是调侃他,没想到贺惊鸿沉默良久,抬起头来看我时眼底闪烁着黑亮的光:“是。”

周围的空气有些闷热,烘得我脸红心跳,我借口去开窗户:“有些闷,我开下窗。”

风将那种燥热吹散了些,贺惊鸿目光紧紧盯着我,他突然卸下了平时不正经的伪装,此刻表现得异常认真。

贺惊鸿缓缓勾起一个笑:“宋明月,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什么别?

贺惊鸿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盒子上了锁。

“边关告急,我要去打仗了。”

“这里边的东西很重要,我将它暂存到你这里,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就来取它,如果不能……你就将它送到大理寺少卿的手上,他是我多年的好友,为人正直善良。”

我一颗心像被一双大手攥紧,缓缓提到了嗓子眼。

沉默弥漫了整个屋子,我艰难开口:“你要活着回来。”

其实我想说很多话。

比如战场上很危险,你能不能不要去?

比如盒子里是什么,让你如此珍重?

比如,贺惊鸿,在我见到你更早之前,你是不是就见过我了?

贺惊鸿不过眨眼间,又恢复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样子:“怎么?舍不得小爷啊?父亲说了,若是我这次能打胜仗回来,他便将世子之位传给我。”

“宋明月,当北安侯府世子的通房婢女,不知道多有面多风光,你应该高兴才是。”

他点了下我鼻尖。

8

贺惊鸿出发那天,我到城墙上偷偷送了他。

大军乌压压一片,一贯红袍风流的贵公子换上了黑甲长戟,端正地坐在高头大马上。

似乎有感应一般,出发前他突然朝我这方向望了一眼。

贺惊鸿,你一定要平安。

我每天焦灼地等待着前线传回的消息。

与此同时,沈家越发势大,沈瑄高升,即将迎娶公主,一时间风头无二。

即便知道幕后主使者就是沈家,可我无权无势,还是戴罪之身,贸然行动犹如蚍蜉撼树,说不定在为父亲翻案前就会引起对方的警觉,而被灭口。

我日日寻找着更合适的办法,然而在这之前,我却被绑架了。

醒过来时被蒙着眼睛,手脚捆着,什么也看不见,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凝在我身上。

那人不说话,我嘲弄开口:“沈瑄,你在玩什么把戏?”

对方一愣,随即轻笑着开口:“明月儿,你真是好聪明,怎么猜到是我的?”

“你很爱用木檀香,几乎多年不改。”

布条被扯下,沈瑄的脸出现在眼前,他蹲下身,伸手抚摸我的脸颊:“你这么了解我,我们就应该是天生一对。”

我哂笑:“天生一对?要是你的未婚妻——长公主殿下听到这话,该伤心了。”

沈瑄冷了脸:“不要提那个女人,明月,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

“可惜,沈瑄,我心里确实没有你了。”

曾经我满心满眼都是他,然而和从前同样的一张脸出现在我面前时,只感到无穷尽的厌恶。

沈瑄扯了扯嘴角,眉眼压低隐隐有些疯狂:“那你心里有谁?难不成是贺家那小子?别逗了,你真以为他能活着回来?”

这话一出,我心猛地一沉:“你什么意思?”

沈瑄嘴角垂了下去:“过不了几天,他会在一场埋伏中粉身碎骨,谁让这小子敢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你疯了?”我激动中想起身,却忘了自己被绑着,动弹不得。

“他们在前线拼死奋战,你却在背后做这种手脚,沈瑄,你当真卑鄙无耻,我当初真是眼瞎看错了人!”

不管我如何骂他,沈瑄表情始终淡淡的,他像看一个胡闹的孩童一般怜悯地看我:“明月,我本不想这么做的,贺惊鸿藏拙多年,不是善茬,他那几个兄弟竟然没一个是他对手,若是让他成长起来,日后必然会成为我的劲敌。”

“就因为这些?”我不可置信,“那可是前线数万将士的性命,就这样为了你一己之私葬身沙场?”

沈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许久才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谁让他们倒霉,跟错了人。”

他的手指在我的鬓间摩挲,仿若爱怜,然而却使我背后发凉:“明月,他有没有碰过你?”

我冷笑:“我早就是他的人了。”

沈瑄手一顿。

他突然低笑出声:“好,好得很,你还让他亲你,碰你……”

“宋明月,你当真甘心做贺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婢子?”

“那怎么了?”我气得发笑,“我喜欢他,想他念他,不管什么身份,我跟定他了。”

沈瑄握紧了拳头,一下掐住我的下巴,掐得生疼:“那他就更得死了,而你,这辈子都要在我身边。”

他的另一只手辗转到我腰间,扯下了腰带。

我心头警铃大作:“你要做什么?”

沈瑄勾起一抹笑,慢条斯理开始解我的衣服:“明月,我们提前进行一下属于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你在梅林里亲他那会儿,我嫉妒得快要疯了。”

绝望弥漫上心头,我开始不停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绳索。

突然,沈瑄浑身一滞,朝旁边倒了下去。

有个身影立在他身后。

原来是贺惊鸿走之前留下暗中保护我的人,他早料到了今天这一切。

9

我去北安侯府,想告诉他们贺惊鸿军中有内奸,将遭遇埋伏,可没有一个人信我。

他们觉得我在胡言乱语,贺惊鸿的几个兄弟闻言更是幸灾乐祸。

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连他的父亲,对此也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他一直不喜欢贺惊鸿这个儿子,甚至不在意他的生死。

北安侯的冷漠让我的心凉了一大片,我这才知道贺惊鸿身后竟空无一人。

那许他的世子之位也很可能是个哄他上前线卖命的空头诺言。

而另一些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官员,他们说我是个疯子,忙不迭将我赶走。

年后的雪并未停下,反而下得更大了。

最寂静的一个冬日里,我买了一匹马,踏上了去往边疆的路。

风雪压了半边天,我一路上因为过于着急而好几次从马上摔下来。

好在没有伤筋动骨,顾不得身上的擦伤,日夜兼程跑死了两匹马才总算赶到边疆作战的地方。

苍山负雪,一望无际的古战场呼啸着无数枯骨的悲凉。

我看到无数尸体堆叠的那一刻,终于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我来迟了。

血色浸透了这片土地,我无力地在尸堆中寻找着他的身影。

从东方鱼肚白到暮色降临,在又一次翻开某个人后,我看到了熟悉的面庞。

“贺二……”

他身上的血染透了白袍麟甲,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般。

我几乎是颤抖着手指去感受他的鼻息,就是那一瞬间,我感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热度。

他还活着!

巨大的欣喜瞬间涌了上来,我拼尽仅有的力气将他背到背上,一步步将他从雪地里背了出去。

“贺二,回家,我们回家了。”

他伤得极重,连郎中也说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我不分日夜守在他身边照顾。

烛火摇曳,贺惊鸿在十天后的一个夜里醒来。

我睡得不安稳,醒来想看看他情况,一睁眼与贺惊鸿的眼睛对视上。

他沉沉地望着我,神情悲悯复杂。

我高兴得几乎快要痛哭,这些天的心惊胆战终于卸下,导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贺惊鸿眼底闪烁着泪光,紧紧攥着我的手。

“傻子……”他又哭又笑,“宋明月怎么是个傻姑娘。”

那日风沙极大,大军在一线天遭遇突袭, 然而贺惊鸿安排的援军却迟迟未到。

极端劣势下,为了保全主力,贺惊鸿带着副将留下一小队精锐为全军断后,战至最后一刻。

“赢了,贺二,”我不住流泪,“我们赢了。”

因为贺惊鸿的拼死抵抗,大军成功撤退,主力保留了至少八成,而后折返追击,大获全胜。

可他却并没有表现得很高兴,边关的风将他原本白皙的脸吹得粗糙,我赫然发现贺惊鸿这块玉终究被塞外的弯刀雕刻成坚韧的模样。

“那些将士本来可以不用死的,”贺惊鸿像是陷入了某种悲痛中,“如果我早能预料到有陷阱……”

“不怪你,”我抱紧了他,“是沈家有人要害你。”

“贺惊鸿,你已经做得很好。”

10

回上京的那日是个少有的艳阳天。

贺惊鸿带着军队大胜而归,他身披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上,向世人无声述说着一件事。

从前的风流纨绔与眼前这位锋芒毕露的少年将军,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

一时间家中有闺秀的名门高户将北安侯府踏破了门槛。

有人欢喜有人忧。

如果贺惊鸿死在战场上,那他立下的赫赫军功都将归为北安侯府,成为他那几个兄弟高升的垫脚石。

可他偏偏好端端活着回来了,北安侯即便不喜欢这个儿子,也不得不允诺将世子之位传给他。

皇帝高兴坏了,问贺惊鸿想要什么封赏。

可贺惊鸿闻言跪在地上,铿锵有力地回答:“陛下,臣什么封赏都不要,臣斗胆只想用这军功,换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贺惊鸿抬头:“重审原内阁重臣宋青天私通外敌、贪污军饷之案的机会。”

瞬间全场静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贺惊鸿接着拿出了那个一直保管在我这里的盒子:“这里边,是沈家所有构陷宋家有罪的证据,大理寺卿为铲除异党,捏造伪证谋害同僚,怀不臣之心,其子沈瑄为一己之私,勾结外敌泄露我军中机密,致使损失惨重。”

这话一出,沈瑄和他父亲终于坐不住了,大声指责贺惊鸿信口胡来。

然而越大声则越是心虚,他们不住地看那个盒子,贺惊鸿气定神闲:“清者自清,若是没有做过这些事,又怎会怕查呢?”

沈瑄冷笑:“谁知道你这盒子里是不是拿来诬陷我们沈家的伪证?”

贺惊鸿不屑地反击:“是与不是,陛下自有公断。”

沈家一直自信不会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那盒子里就是我一直想要寻找的证据。

铁证当前无法辩驳,皇帝大怒,当即下令将他父子二人打入天牢,长公主在看清沈瑄面目后,也果断毁了婚约,向世人宣告她的果断决绝。

桩桩件件都是大罪,父亲的污名终于被这场大雪融化的水洗净。

我顺利脱去奴籍,皇帝或许是感到愧疚,将我加封成县主,又赐予豪宅良田以做补偿。

可无论怎样,父亲也都回不来了。

沈家所有人行刑那日,我去了现场。

沈瑄被五花大绑,狼狈地跪在地上。

他抬眼看我,眼底空洞又悲怆。

“你恨我吗?”他问。

我摇摇头:“不恨。”

“为什么?”

“恨能让人深刻地记住那个人,而我不想记住你,沈瑄,你于我而言,与路边的花草,也没什么分别了。”

他自嘲地垂下头去。

“明月,对不起。”

一切都结束在那个午后,我与贺惊鸿的大婚定在一个良辰吉日。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盒子里就是证据?”我问。

“你一个小婢女,还是个不入流的纨绔的婢女,”他刮了刮我鼻尖,“拿着东西还没有到皇城根呢,就被人灭口了。”

我心中热热的,原来一切的一切,他早就默默地做好。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问。

贺惊鸿顿了顿,陷入了回忆:“仔细想来,是在好几年前一个宫宴上了,你在后花园戴着个花环,同别人捕蝶,我那时远远地看见你,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别人。”

“只是……”他尴尬地默默鼻尖,“我当天回去打听,才发现你已经同沈瑄定了亲,何况我那时又一无所有,只能放手,在一旁看你幸福也是好的。”

后来我身陷囹圄,他又第一时间赶来将我从水深火热中救出。

“贺二,”我抱紧他,“从今往后,我们长长久久。”

“好,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