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懒觉、发呆、闲愁，大词人柳永一首词写尽现代人日常

今人常有词穷之感，一个“哇”字就能轻松代表所有。

于是有嘴替，于是有斗图。

与今人在表达上的匮乏相比，古人是奢侈的。

他们不仅有着怎么用也用不完的时间，还有着词山意海，任意挑选组合。

且看柳永这首《西江月》，今人大概率会说“又是无聊的一天”，但这位老兄偏偏捉笔挥墨，为此填词一首：

凤额绣帘高卷，兽镮朱户频摇。两竿红日上花梢。春睡厌厌难觉。

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凤额绣帘高卷，兽镮朱户频摇。

起笔依旧从景写起，今人擅长直来直去，古人惯于曲径通幽。

凤额是上部绣着凤凰的帘子，兽镮顾名思义，即兽形门环。

从布景分析，不难看出这是一间闺房，而且是装饰精致的闺房。

视角从内而外，是从女主人公的眼光看过去。

读者一开始就随着女主人公的眼睛，看见她所看见的，只是尚不知她的心情是喜是悲，是好是坏。

不过无须着急，一切都会清楚的。

两竿红日上花梢。

这里交代时间，点出是某个春天的上午。

天气应该挺好，不然不会有红日。

外面的景色也应该挺迷人，不然不会有花梢。

只是这“两竿”么，再加上一个“上”字，让人突然有点错愕——

这不早不晚的点，女主人公到底在干嘛。

难道她心情绝好，所以才会认真去观赏红日一点一点升上花梢？

可如果她真的心情挺好，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反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看一会可以理解，但一直看，看到日上两竿还在看，就有点不太寻常了。

所以，女主人公很可能不是在欣赏风景，而仅仅是在无聊发呆。

果然，随后女主人公马上补充了一句，证实了读者的猜测：

春睡厌厌难觉。

哦，春眠不觉晓，原来情况是女主人公睡了一个懒觉，到现在才起来。

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

睡懒觉有什么好稀奇的呢，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

对于今天的人来说，睡懒觉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模式，想想看睡到自然醒的日子，真是要多美有多美。

更不用说不仅仅是睡到自然醒，醒来后只要愿意，想在床上磨蹭多久就磨蹭多久，回笼觉随便睡，这简直是神仙才配有的享受。

可惜所有这些都是今人的模式。

对于古人而言，无端不会睡懒觉。

真相是女主人公无心起床，而她在床上睡眠的时光也并不美妙。

好梦狂随飞絮，意味着她睡得并不踏实，欲求梦而不得。

天知道她这一晚是怎么煎熬过来的。

若说睡醒后有春光可以欣赏，白天可以宽慰所有噩梦，那也是痴心妄想。

因为，白天有白天的愁苦。

闲愁浓胜香醪，事实上白天她的日子更不安生，愁思怅绪如酒如醪，谁明白那是发酵多久才会有的浓醇。

香醪浓醇是美事，只是闲事浓醇，却是让人无可消受。

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想想吧，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雨暮不成，云朝也不成。

这早不成又晚不成的一天，一天又一天，轻易就把她所有的美好日子都撕得粉碎。

那不是一天又一天的日子，那是她千金难买的美好年华啊。

《西江月》，确实又是无聊的一天。

只是仅仅说“无聊的一天”到底过于抽象，唤不起画面，也激不起旁人任何情绪的涟漪。

作为大词人，柳永将“无聊的一天”具象化，无聊二字因而有了面面、温度和无限品味的空间。

女主人公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无聊呢？

作者并没有透露只言片语，任凭读者自己去猜测解读。

或许有人会凭借“雨暮云朝”联想到男女情事，女主人公莫非因为心上人不在身边而心烦意乱？

她的意中人可能是个薄情郎，在骗取她的感情后，肆意玩弄，随后人间蒸发，消失得干干净净？

或者情况没那么糟糕，她的心上人不过是个花花公子，被别的莺莺燕燕迷住了心缠住了身，一时把她抛在脑后，早晚还会回来？

不管如何，女主人公形单影只，是确定无疑的了。

当然，雨暮云朝未必是情事，还有可能是本体意义上的无聊与孤独，她在慨叹韶光可贵，却又一天天任时光溜走，完全没有挽留的办法可想。

一句又是韶光过了，几多无奈，几多叹息，几多悲伤。

无聊其实并不无聊，透过柳永细腻的笔触，后人看到的，分明是无聊背后那个徘徊又徘徊的倩影。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清清冷冷，觅觅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