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撞见女医生沐浴,她隔天拦我:全看了,你得娶我!

发布时间:2025-10-16 19:49  浏览量:3

那年夏天,太阳跟疯了似的,把厂区里的柏油路晒得直冒泡。

空气里全是铁锈、机油和半熟的绿豆汤搅和在一起的味道,黏糊糊地粘在人身上,甩都甩不掉。

我刚从车间出来,一身的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连头发梢都在往下滴着咸涩的汗珠。

八二年的夏天,热得特别没道理。

知了在厂区那几棵半死不活的法国梧桐上,扯着嗓子喊,那声音又尖又长,像是一把钝刀子,在人耳朵里来回地拉,拉得人心烦意乱。

我端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盆,盆里装着换下来的、能拧出油的工服,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往公共澡堂走。

拖鞋踩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我们厂的澡堂子,就是一排红砖平房,分男女,中间隔着一道墙。

条件简陋,墙皮都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深一块浅一块的红砖,像是人身上长了癣。

男澡堂这边,永远都是烟雾缭绕,混合着廉价肥皂和汗臭的味道,呛得人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急着冲个凉水澡,好把这一身的燥热和疲惫都冲掉。

脑子里还在想着车间里那台新来的车床,有个零件的精度总是不对,师傅让我下班了也琢磨琢磨。

心里有事,脚下就快,也没太注意。

澡堂的门帘子,是一块厚重的、洗得发白的帆布,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早就褪色了,看着有气无力。

我一头就扎了进去。

然后,我就愣住了。

彻彻底底地,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

整个脑子“嗡”的一声,什么车床,什么零件,什么师傅的嘱咐,全成了空白。

水汽蒸腾的澡堂里,只有一个身影。

不是男澡堂这边熟悉的、光着膀子搓泥的大老爷们。

是一个女人。

她背对着我,站在唯一那个还出水的莲蓬头下面。

水流哗哗地冲刷着她的身体,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背脊滚落下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一串串碎掉的珍珠。

她的头发很长,湿漉漉地贴在背上,黑得像一匹上好的绸缎。

我能闻到一股和男澡桐里完全不一样的味道,不是汗臭和烟味,是一种很清淡的、像栀子花一样的香皂味。

那香味钻进我的鼻子里,让我的心跳瞬间就乱了套。

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搪瓷盆“哐当”一声,从我发软的手里滑了下去,在水泥地上砸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那个身影猛地一颤,迅速地转过身来。

我看到了她的脸。

是厂里医务室新来的那个林医生。

她很白,是那种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的白,像上好的羊脂玉。

水珠挂在她的睫毛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双眼睛里,先是惊愕,然后是羞愤,最后,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冰冷的东西。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空气里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和我们两个人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比外面的太阳还烫。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道歉,还是该立刻转身就跑。

脑子里一片浆糊。

我只记得,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连掉在地上的搪-瓷盆和脏衣服都忘了拿。

我跑回宿舍,一头扎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

心脏还在“砰砰砰”地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完了。

我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八十年代,风气保守得很。这种事,要是传出去,我就是个“流氓”,是要被拉去批斗,要被厂里开除的。

我的一辈子,可能就这么毁了。

那一晚上,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眼睛一闭,就是林医生那张带着水珠的脸,和她那双冰冷的眼睛。

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

我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怎么就走错了门?

我甚至想过,要不连夜跑路,回乡下躲起来。

可我走了,我爹娘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顶替我爹进了厂,成了个工人,这是我们全家的指望。

我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到窗户外面泛起了鱼肚白。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硬着头皮去上班。

一路上,我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总觉得每个人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走进车间,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可我却觉得,全世界都安静得可怕,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手里的活儿也干得乱七八糟,被师傅骂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

我不敢去澡堂,也不敢去食堂,只想赶紧溜回宿舍,把自己藏起来。

我绕着小路走,专挑没人的地方。

结果,刚走到宿舍楼下那片小树林,一个人影就从树后面闪了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是她。

林医生。

她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蓝色的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

她看起来很平静,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我却觉得,她周围的空气都是冷的。

我的腿肚子又开始发软了。

“你……”我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就那么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那眼神,像手术刀一样,要把我从里到外都剖开。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耳朵里。

她说:“你都看见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

我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脸涨得通红,只能拼命点头,又拼命摇头。

她没理会我的窘迫,继续说:“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不活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你放心,林医生,”我急急忙忙地保证,声音都变了调,“我……我昨天是走错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发誓,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她却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你不说?”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你能保证别人不说?昨天男澡堂的门锁坏了,牌子挂错了,你知道吗?”

我愣住了。

我不知道。

我昨天满脑子都是车床的零件,根本没注意门口挂的是男是女的牌子。

“所以,不是你走错了,是我走错了。”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但是,结果都一样。你看见了,我一个没嫁人的女同志,被一个男人看光了身子。”

“我……”我百口莫辩,急得满头大汗。

“我没脸再做人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难受得不行。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

“林医生,你……你别这样,”我结结巴巴地说,“这事儿都怪我,你要打要骂都行,只要你能解气。求你,千万别想不开。”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我。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昨天的冰冷和羞愤,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说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她说:“你得娶我。”

我的脑子又一次“嗡”的一声,炸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娶……娶她?

这……这怎么可能?

她是厂里多少年轻小伙子梦寐以求的对象。

文化人,大城市的姑娘,长得又好看,听说家里条件还好。

而我呢?

我就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初中毕业,靠着顶替我爹的名额才进了厂,当个学徒工,每个月就那点死工资。

我们俩,就是地上的泥和天上的云,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林……林医生,你……你别开玩笑了。”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没开玩笑。”她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宣布一份病危通知书,“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结了婚,这事就算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说我们是搞对象,顶多说我们几句作风不检点。但要是我们俩什么关系都没有,那我就是个坏女人,你就是个臭流氓。我们俩,都得完蛋。”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可我还是觉得这事太荒唐了。

“可是……可是我们根本不认识,也没有感情……”

“感情?”她又笑了,那笑容里全是苦涩,“现在是谈感情的时候吗?现在是要保住名声,保住工作,保住我们俩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

她往前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

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皂味。

“我问你,你想不想因为这事,被厂里开除,灰溜溜地滚回你老家去?”

我猛地摇头。

“你想不想让你爹娘在村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我继续摇头,心都揪紧了。

“那你就娶我。”她盯着我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明天,我们就去打结婚报告。”

说完,她没再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小树林里,晚风吹过,我却觉得浑身冰凉。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答应了一桩从天而降的婚事。

没有媒人,没有彩礼,甚至没有一点点喜悦。

只有一种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的窒息感。

第二天,我像是被抽了魂的木偶,跟着她去见了厂里的领导。

她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一遍,说我们是自由恋爱,情投意合,现在决定结婚。

领导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但林医生是厂里好不容易才请来的技术人才,领导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再加上她态度坚决,最后,那张带着红章的介绍信,还是批了下来。

领结婚证那天,天阴沉沉的。

我们俩并排走着,中间隔着能再走下一个人的距离。

一路无话。

照相的时候,师傅让我们靠近点,笑一笑。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也只是微微地扬了一下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那张黑白的结婚照,成了我们这段荒唐婚姻唯一的见证。

我们结婚了。

厂里分给我们一间十平米的小屋子,就在宿舍楼的拐角。

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家徒四壁。

新婚之夜。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局促地坐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盏十五瓦的灯泡,在头顶散发着昏黄无力的光,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空气像是凝固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你睡床吧。”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那你呢?”

“我睡地上。”她说着,就开始从我们为数不多的行李里,找出一床薄薄的被子,准备在地上打地铺。

我赶紧站了起来。

“那怎么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女同志,怎么能睡地上?地上凉。我……我睡地上。”

我一个大小伙子,皮糙肉厚的,睡哪儿都一样。

可她是个医生,是个干干净净的城里姑娘。

我不能让她受这个委屈。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她没再坚持。

那一晚,我就在冰凉坚硬的水泥地上,和衣躺了一夜。

身上硌得生疼,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丝说不清的安稳。

我们的婚姻,就这样开始了。

白天,我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去车间,一身油污。

她去医务室,一身洁白。

我们几乎不在厂里碰面,就算偶尔遇到了,也只是远远地点个头,然后迅速地错开目光,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晚上,回到那个狭小逼仄的家里。

她会做好饭。

通常是一碗米饭,一盘炒青菜,有时候会有一碗蛋花汤。

很简单,但很干净。

我们面对面地坐在桌子两边吃饭,谁也不说话。

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吃完饭,她会收拾碗筷,然后就坐在桌子前看她的那些医学书。

那些书又厚又重,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和看不懂的图。

我就坐在小板凳上,借着她台灯的光,看我的那些机械图纸。

我们就这样,一个在灯下,一个在灯旁,各自守着一方小小的天地。

谁也不打扰谁。

晚上睡觉,依旧是她睡床,我睡地铺。

我们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谁也无法跨越。

我以为,我们的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

像一潭死水,没有波澜,也没有涟漪。

直到那天。

那天我跟着师傅加班,检修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一直忙到深夜。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怕吵醒她。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朦朦胧胧地洒进来。

我看到她还坐在桌子前,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台灯还亮着,灯光温柔地笼罩着她。

我走过去,想把灯关了,让她回床上去睡。

走近了,我才发现,桌子上除了她的书,还放着一个碗。

碗上盖着一个盘子。

我鬼使神差地,把盘子拿了起来。

是一碗面。

面已经坨了,汤也凉了。

但在面条上面,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在那个连吃肉都要凭票的年代,一个鸡蛋,有多金贵,我是知道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有点酸,有点胀。

我看着她熟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像两把小扇子。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好像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

我忽然觉得,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一个城里的姑娘,因为那样一件荒唐的事,嫁给了我这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住在这破旧的宿舍里。

她心里,该有多苦。

我没有叫醒她。

我从柜子里拿出我的那床被子,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我端起那碗已经冷透了的面,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吃得干干净净。

连汤都喝光了。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好像有了一丝松动。

虽然我们还是不怎么说话。

但她会开始问我,今天累不累,晚饭想吃什么。

我也会告诉她,车间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哪个师傅又说了什么笑话。

有时候,我下班早,会去菜市场买点菜回来。

我不会做饭,就帮她择菜,洗菜。

她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切菜,炒菜。

厨房里,油烟升腾,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那小小的空间里,第一次有了“家”的味道。

我发现,她其实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冷。

她只是不爱说话。

但她的心,是热的。

厂里有个看门的大爷,腿脚不好,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她知道了,就自己掏钱,买了好些中药,熬好了,亲自给大爷送过去。

还一遍遍地叮嘱大爷要怎么热敷,怎么按摩。

大爷感动得直抹眼泪,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林医生,你真是个好人,是活菩萨。”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还有一次,车间里出了事故,一个工友的手被机器绞了进去,血肉模糊。

所有人都吓傻了。

是她,第一个冲了上去。

她临危不乱,迅速地给工友止血,包扎,然后跟着救护车,一路护送到了市里的医院。

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回来。

脸色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一进门,就瘫坐在了椅子上。

我给她倒了杯热水。

她捧着杯子,手还在微微地发抖。

我第一次看到她那么脆弱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笨拙地说:“别怕,人会没事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她说:“我不是怕。我是……我是气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为什么不能让他少受点罪。”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无比强大的灵魂。

我对她的感情,也在不知不

觉中,发生着变化。

不再仅仅是愧疚和责任。

多了一种东西。

叫作,心疼。

还有,敬佩。

秋天的时候,我病了。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天气骤然变冷。

我贪凉,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第二天就发起高烧。

我烧得迷迷糊糊的,躺在冰冷的地铺上,浑身忽冷忽热,骨头缝里都像是钻着风。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无力地挣扎着。

朦胧中,我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很舒服。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

是她。

她蹲在我身边,一脸的焦急。

“烧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叫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拿着她的医药箱。

她给我量了体温,打了退烧针,又用酒精一遍一遍地给我擦拭身体。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我躺在那里,像个孩子一样,任由她摆布。

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把我扶了起来,把枕头垫在我身后。

“起来,把药喝了。”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递到我嘴边。

那药味,苦得呛人。

我皱着眉头,实在是不想喝。

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良药苦口。听话,喝了病才能好。”

那声音,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我的心,没出息地,漏跳了一拍。

我乖乖地,把那碗苦得能要人命的药,喝得一滴不剩。

喝完药,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发现,我躺在床上。

是她的床上。

床很软,被子很暖和,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皂味。

我愣住了。

我挣扎着想起来。

她按住了我。

“别动,你还没退烧。”

“那你……”我看着她。

“我睡地上。”她指了指我原来睡的那个地铺。

“不行!”我急了,“地上那么凉,你怎么能睡地上?还是我……”

“你是个病人。”她打断了我,语气不容反驳,“就这么定了。”

那一晚,我们第一次,交换了位置。

我躺在她的床上,闻着她留下的气息,一夜无眠。

而她,就睡在我躺了几个月的那个冰冷的地铺上。

我转过头,借着月光,偷偷地看她。

她蜷缩着身体,睡得很不安稳。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

疼。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让她睡过地铺。

那张小小的单人床,我们一人一半。

中间,像楚河汉界一样,分得清清楚楚。

我们谁也不越界。

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在一点一点地,被拉近。

冬天来得很快。

厂里发了煤球。

我们的小屋子里,第一次生起了炉子。

红红的火光,映着我们的脸,也把这个清冷的家,烘得暖暖的。

晚上,我们会一起坐在炉子边。

她看书,我看图纸。

有时候,她会给我讲她书里看到的那些有趣的人体奥秘。

我也会给她讲,我新学会了什么技术,能把零件的误差控制在多少微米之内。

我们聊得越来越多。

我发现,我们其实有很多共同点。

我们都喜欢安静。

我们都喜欢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

我们都喜欢在吃完饭后,喝一杯热茶。

我开始期待每天下班的时刻。

因为我知道,在那间温暖的小屋子里,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家。

快过年的时候,厂里发了福利。

几斤肉,一袋面,还有两瓶酒。

我高兴坏了,盘算着,要跟她一起,过一个好年。

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胆子也大了起来。

我看着坐在炉火边的她,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

我鼓足了勇气,问她:“林晚……我……我能这么叫你吗?”

这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嘴角漾开一抹浅浅的笑。

“嗯。”

那一声“嗯”,轻得像羽毛,却在我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林晚,”我又叫了一声,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你……你后悔吗?”

后悔因为那样一件事,嫁给我。

她沉默了。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她才抬起头,看着我,认真地说:“不后悔。”

然后,她又加了一句:“你是个好人。”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让我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差点掉下眼泪来。

我觉得,我之前受的所有委屈,所有的煎熬,都值了。

那个年,是我们俩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也是我长这么大,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

我们一起包了饺子。

她的手很巧,包出来的饺子,像一个个漂亮的小元宝。

我笨手笨脚,包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东倒西歪。

她也不嫌弃,只是看着我笑。

那笑,像冬日里的太阳,暖洋洋的。

除夕夜,我们俩喝了点酒。

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屋子里,是暖暖的炉火和饭菜的香气。

我看着她微醺的脸,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她了。

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责任。

就是单纯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

年过完了,春天也就不远了。

厂区里的那几棵梧桐树,又抽出了新芽。

我们的日子,也像是这春天一样,开始有了新的生机。

我们开始像真正的小夫妻一样。

会一起去逛街,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看看,什么也舍不得买。

会一起去看电影,虽然看的都是厂里放的露天电影,要自己搬着小板凳去占位置。

周末的时候,她会洗一大盆的衣服。

我就会在一旁,帮她拧干,晾起来。

阳光下,白色的床单和衬衫,随着风轻轻飘荡,上面有阳光和肥皂混合的好闻的味道。

我觉得,这就是幸福吧。

平淡,安稳,但心里,是满的。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到老。

可我忘了,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谎言和一桩意外之上。

地基不稳的房子,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那个人的出现,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把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生活,震得支离破碎。

那是一个下午。

我正在车间里干活。

车间主任突然跑来找我,说有人在厂门口找我,让我赶紧去一趟。

我心里纳闷,谁会来找我?

我擦了擦手上的油,跟着主任往厂门口走。

离得老远,我就看到厂门口围了一群人,对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指指点点。

在八十年代,小轿车可是个稀罕物。

我走近了,才看清,车边上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里还夹着一根烟。

他看到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你就是陈辉?”他开口了,语气傲慢。

我点了点头。

“我姓王,我爸是市里卫生局的王副局长。”他自我介绍道,那口气,好像他自己就是局长一样。

我不知道他找我干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我来找你,是为林晚的事。”他弹了弹烟灰,慢悠悠地说。

听到林晚的名字,我的心,咯噔一下。

“林晚是我爸早就给我定下的未婚妻。”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两家是世交,这门亲事,早就说好了的。要不是她前段时间闹脾气,跑到你们这破厂里来,我们现在,孩子都有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未婚妻?

林晚……她有未婚妻?

她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不管你们俩是怎么回事,”那个姓王的男人,继续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现在,我来了。你,马上跟她离婚。然后,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甩在我面前。

“这里是五百块钱。够你这种穷光蛋,花一阵子了。”

那红色的票子,散落在地上,像是一张张嘲讽的嘴脸。

我的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顶。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我不离。”我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离?”他指着我,笑得前仰后合,“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穷工人,你配得上林晚吗?你给得了她想要的生活吗?”

“我告诉你,林晚是城里的大小姐,她从小就没吃过苦。她跟着你,住在这破地方,吃糠咽咽菜,你觉得她能受得了吗?”

“识相的,就赶紧拿着钱滚蛋。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厂里待不下去,让你滚回乡下种地去!”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是啊。

我算个什么东西?

我凭什么留住她?

我给不了她好的生活,我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给不了她。

我们的开始,就是那么不堪。

我凭什么,让她跟着我受苦?

我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猛地回头。

是林晚。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我身后。

她的脸色很白,嘴唇紧紧地抿着。

她看都没看那个姓王的男人一眼,径直走到我身边,拉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还在微微地发抖。

但她握得很紧。

“王志强,”她抬起头,直视着那个男人,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厌恶和决绝,“我再说一遍,我已经结婚了。他,是我的丈夫。我们俩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那个叫王志强的男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林晚,你疯了?”他指着我,气急败坏地说,“你就为了这么一个穷小子,要跟我家,跟你爸妈作对?”

“我没有疯。”林晚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我自己的婚姻,我自己做主。我不想嫁给你,过去不想,现在不想,将来,也永远不想。”

“你……”王志强气得说不出话来,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还有,”林晚拉着我,往前走了一步,把我护在了身后,“不许你侮辱他。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那一刻,我看着她瘦弱却挺拔的背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被人坚定地选择和保护,是这样一种感觉。

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像是迷路在黑夜里的人,看到了一盏灯塔。

王志强被林晚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他指着我们,恶狠狠地说:“好,好,林晚,你有种。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说完,他钻进车里,发动了车子,一溜烟地跑了。

只留下一股难闻的尾气,和满地的狼藉。

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

只剩下我和林晚,还站在原地。

她拉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们默默地走回了家。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但我们的手,一直紧紧地牵在一起。

回到那个狭小的小屋。

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了椅子上。

我给她倒了杯水。

她捧着杯子,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我摇了摇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看着她,心里全是愧疚,“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用受这些委屈。”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荒唐的意外,她或许,还在过着她大小姐的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逼到了绝境。

“不关你的事。”她摇了摇头,眼圈红了,“就算没有你,我爸妈也会逼我嫁给他。王家有权有势,我爸想巴结他们。我……我只是他们的一个工具。”

她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安排好的。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交什么朋友……我从来没有自己选择过。我不想,连我这辈子的婚姻,也要被他们当成交易的筹码。”

“所以,那天在澡堂……其实,我是故意的。”

我愣住了。

“那天,男澡堂的牌子挂错了,我知道。”她看着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就是想,找个借口,找个理由,摆脱他们。我不想嫁给王志强,我讨厌他。我宁愿……宁愿嫁给你这样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我观察过你。你是厂里最老实本分的一个技术员,不抽烟,不喝酒,不跟人拉帮结派,每天就是车间和宿舍两点一线。我觉得,你是个靠得住的人。”

“所以,我就堵了你,逼你娶我。”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她哭了。

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看着她,心疼得像是要碎了。

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用我那粗糙的、还带着机油味的手,笨拙地,给她擦去眼泪。

“别哭。”我说,“你没有利用我。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是我,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凭空娶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媳-妇。

“林晚,”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我藏在心里很久的话,“我喜欢你。”

她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忘了掉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你给我留的那碗荷包蛋面。或许是,你给王大爷送药的时候。又或许是,你为了救那个工友,奋不顾身的样子。”

“我以前总觉得,我们俩的开始,太不光彩。我配不上你。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但是今天,王志强骂我的时候,我才想明白。我虽然穷,但我有一双手,我能干活,我能养活你。我虽然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林晚,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当你的丈夫,真正的丈夫。不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不是为了摆脱你的家人。就是,我们俩,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我一口气,说完了这辈子说过最多的话。

说完,我紧张地看着她,手心里全是汗。

我怕她会拒绝。

我怕她会觉得,我是在趁人之危。

她就那么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有惊讶,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很久。

她忽然,笑了。

带着泪的笑。

她说:“傻瓜。”

然后,她伸出手,抱住了我。

紧紧地。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暖洋洋的。

我知道,我们的春天,真的来了。

但是,王志强没有善罢甘休。

他就像一条毒蛇,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给我们致命一击。

很快,厂里就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林晚的闲言碎语。

说她作风不正,在嫁给我之前,就跟那个王局长的儿子不清不楚。

说她是为了攀高枝,才甩了人家,随便找了我这么一个老实人当接盘的。

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伤人于无形。

林晚的压力很大。

她走路的时候,总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

医务室里,原来跟她关系不错的同事,也开始疏远她。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我看着,心里比谁都难受。

我去找那些传闲话的人理论。

可我嘴笨,说不过他们。

他们反而说我,是被戴了绿帽子还不自知的窝囊废。

我气得跟他们打了一架。

结果,被厂里记了个大过,还扣了半年的奖金。

回到家,林晚看到我脸上的伤,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地拿出医药箱,给我上药。

她的手,抖得厉害。

药水沾在伤口上,很疼。

但我的心,更疼。

“林晚,”我拉住她的手,看着她,“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回我老家去。我老家虽然穷,但山清水秀,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有这些是是非非。我种地,养猪,我一样能养活你。”

我不想再让她在这里,受这样的委屈了。

她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们不能走。”她说,“我们要是走了,就等于承认了那些话。我林晚,没做过亏心事,我为什么要跑?”

“可是……”

“没有可是。”她打断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陈辉,你相信我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坦荡。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信。”

“那就行了。”她笑了,那笑容,像是在乌云里,透出的一缕阳光,“只要你信我,就算全世界都骂我,我也不怕。”

从那天起,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躲避那些异样的眼光和议论。

她每天依旧穿着她那身洁白的白大褂,昂首挺胸地走在厂区里。

谁要是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她会停下来,冷冷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心虚地闭上嘴。

她的专业能力,依旧是全厂最好的。

不管是谁,只要生了病,找到她,她都会尽心尽力地医治。

慢慢地,厂里的风向,开始变了。

大家都是在一起工作的工友,谁是什么样的人,时间长了,心里都有一杆秤。

林晚的人品和医术,是有目共睹的。

而那些流言,除了王志强那个花花公子的几句空话,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一场大雨,彻底洗刷了林晚身上的污名。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天气闷热得像是要着火。

突然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倾盆而下。

厂区里地势低洼的地方,很快就积了水。

更糟糕的是,厂区后面那条河,水位暴涨,发生了倒灌。

洪水,像一头猛兽,冲进了厂区。

当时,正好是换班的时间。

很多下夜班的工人,还在宿舍里睡觉。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洪水已经淹到了半人高,宿舍的门都打不开了。

情况万分危急。

厂里的领导,组织所有的青壮年,去抢险救灾。

我也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我们用沙袋堵决口,用木板和门板,做成简易的木筏,去救那些被困在宿舍里的工友。

雨下得太大了,眼睛都睁不开。

风刮得人站都站不稳。

就在我们救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个女工,在从宿舍窗户爬出来的时候,脚下一滑,掉进了洪水里。

她不会游泳,在水里拼命地挣扎,很快就被湍急的水流,冲出了好几米远。

所有人都吓坏了。

水流太急了,下面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杂物,谁要是下去,就是九死一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一个人影,想都没想,就跳进了洪水里。

是林晚。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出来。

她穿着雨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她跳下水的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林晚!”我声嘶力竭地喊。

她根本听不见。

她水性很好,在浑浊的洪水里,像一条鱼一样,奋力地向那个女工游去。

她抓住了那个女工,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往岸边拖。

洪水一次又一次地,想把她们俩冲走。

她就一次又一次地,顽强地,往回游。

我看到,她的腿,被水里的什么东西,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一下子就染红了她周围的水。

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终于,在大家的帮助下,她把那个女工,拖上了岸。

她自己,却因为失血和脱力,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

她救上来的那个女工,不是别人。

正是平时,在背后说她坏话,说得最难听的那个。

那个女工,抱着林晚,嚎啕大哭。

“林医生,对不起,对不起……”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的林晚,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愧疚。

那一刻,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不攻自破。

一个能在危难时刻,不顾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别人口中那个不堪的女人?

林晚成了厂里的英雄。

她被送到了市里的医院。

腿上的伤很重,缝了十几针。

我在医院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给她喂饭,擦身,端屎端尿。

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厂里的领导和工友们,也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望她。

每个人见到她,都充满了感激和歉意。

那个被她救了的女工,更是天天来,给她送自己家熬的鸡汤。

王志强,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说,他因为这件事,被他那个当副局长的爹,狠狠地骂了一顿,关了禁闭。

一场洪水,冲走了所有的污秽和不堪。

也让我们的感情,经历了一场洗礼,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林晚出院那天,天气特别好。

阳光灿烂,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

我用一辆借来的自行车,载着她回家。

她坐在后座上,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腰。

我能感觉到,她的脸,贴在我的后背上。

暖暖的。

我骑得很慢,很稳。

我觉得,这条路,要是能一直骑下去,该有多好。

回到家。

我们的小屋子,被工友们,打扫得干干净净。

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崭新的暖水瓶,和一对红色的搪瓷杯。

杯子上,印着大红的“囍”字。

是大家凑钱,给我们补的新婚礼物。

林晚看着那对杯子,笑了。

那是我见过,她最美的笑容。

晚上。

我们躺在那张小小的床上。

这一次,中间没有了那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我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能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吹在我的脖子上,痒痒的。

“陈辉,”她在黑暗中,轻声叫我的名字。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相信我,一直陪着我。”

我把她抱得更紧了。

“傻瓜,我们是夫妻。”

是啊,夫妻。

共担风雨,共享阳光。

从那天起,我们才真正地,成了一对夫妻。

日子,又恢复了平淡。

但这份平淡里,多了很多很多的甜。

我会每天早上,早起半个小时,给她做早饭。

一个白水煮蛋,一碗热腾腾的粥。

她会每天晚上,等我下班回家。

不管多晚,家里总有一盏灯,为我亮着。

我们开始存钱。

把每个月的工资,都省下来,一分一分地,存进一个铁皮盒子里。

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就是想,将来能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不用太大,不用多好。

只要,有她,有我,就够了。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几年就过去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

我们的厂,也进行了改革。

我因为技术好,肯钻研,被提拔成了车间的技术组长。

林晚,也因为她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成了厂医院的副院长。

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我们从那个十平米的小屋子,搬进了厂里分的两室一厅的楼房。

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我们添置了新的家具,买了电视机,洗衣机。

家里,被林晚收拾得,一尘不染,温馨又舒适。

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女儿长得很像林晚,特别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是会说话。

女儿的出生,给我们的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我常常在想,如果不是八二年那个夏天的意外。

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我可能,还是那个在车间里,默默无闻的小工人。

然后,到了年纪,回老家,娶一个不认识的姑娘,生个孩子,就这么过一辈子。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也永远不会体会到,被人爱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它用一种最不堪,最狼狈的方式,把我们俩,硬生生地,绑在了一起。

却又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给了我们,最温柔,最深厚的馈赠。

如今,我和林晚,都老了。

头发白了,脸上也长了皱纹。

女儿也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

我们俩,又回到了最初的二人世界。

我们还是住在厂里的那套老房子里。

很多邻居都搬走了,住进了更宽敞明亮的新楼房。

但我们,舍不得这里。

因为这里,有我们大半辈子的回忆。

每天吃完晚饭,我们都会手牵着手,在厂区里散步。

厂区,也变了模样。

原来的红砖平房,都变成了高楼。

那几棵半死不活的法国梧桐,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我们走到那个,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那个公共澡堂,早就被拆掉了。

在原来的位置上,盖起了一座新的职工活动中心。

但每一次,走到那里。

我还是会想起,那个闷热的,让我终生难忘的夏天。

想起那个,在水汽蒸腾中,猛然回头的姑娘。

想起她那双,又惊又怒的眼睛。

林晚会停下来,看着我,笑着问我:“又在想什么呢?”

我也会笑着,握紧她的手。

“在想,幸好那天,我走错了门。”

是啊。

幸好。

那一次错误的相遇,却成全了我一生,正确的幸福。

如果人生,是一本书。

那我们的故事,一定有一个最荒唐,最不可思议的开头。

但幸好,我们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把它,写成了一个最温暖,最圆满的结局。